补种

吕敦楚（江西）

立夏一到，天渐渐地晴朗开来。荷叶到地头一看，筷子高的棉花苗就像得了风寒的病人，无精打采地在晒着太阳。

谷雨那天，天就像一口偌大的不住漏的烂瓷盆，绵绵细雨竟下了半个月，刚出土的棉花苗就一直在雨水中浸泡着。

荷叶的心一直揪得紧紧的，她还在指望今年棉花的收成哩。去年一场金融危机，好端端的雪一样白的棉花就是卖不起价钱来，除去农药化肥的成本，辛辛苦苦拿到手的也只能撑个肚儿圆。

荷叶到地头看了几回，这天一吃完早饭，就挑了一袋棉种一袋茅草灰，又要下地了。锁柱跟在荷叶的后头，一根烟烧没了，也没跟女人搭句腔。锁柱能有心思跟女人搭腔吗﹖锁柱从牌桌上被女人扯下来，手气正刚刚转好哩。这半个月来，锁柱已输了好几百块，能不往心里去吗﹖

锁柱到了地头，见棉苗都筷子高了，嘟着嘴道，苗儿都齐着哩，就你发心烧，要来补啥子苗。你看看人家，不个个在家闲着吗﹖

你不说话，没人说你是哑巴荷叶把棉籽往茅草灰里拌，宁种十日迟，不种一日湿。你别看这些棉花苗儿都筷子高了，就像人得了风寒，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别想缓过神来。有些苗儿，根都烂掉了，就算还能慢慢地活转过来，恐怕到时也是高脚杆儿，挂不了几个棉花桃儿。

锁柱在前头用锄头点穴，荷叶在后头丢棉种。见锁柱心不在焉的样子，荷叶努着嘴道，眼睛得睁开点，别把好苗儿也给锄掉了。锁柱不耐烦道，我既不是近视眼，也不是老花眼，哪棵苗儿要留，哪棵苗儿不能留，我心里能没有谱﹖

就你能干﹖能干咋没把儿子送到大学里﹖荷叶一提起儿子，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子本来正是上大学的年龄，现在却进了省去边上的少管所。

其实要说锁柱不好好管教儿子，那确实是冤枉了锁柱。儿子打小就十分调皮，锁柱经常是把儿子往死里揍，可儿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一点记性也不长。

儿子到了初中，不是经常逃学上网，就是打架斗殴，可谓是今天老师来告状，明天同学家长来讨说法。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可儿子仍是打不死的李逵，任凭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儿子转了好所学校，可没有一所学校能念完一个学期，锁柱夫妻万般无奈，最后只好把儿子送到县城一所民办学校。这所学校一向以从严治学而声名远播。很多顽皮捣蛋的学生，进了这所学校，就像换了一个人。然而锁柱的儿子却是顽固不化，依然是我行我素。一天深夜，锁柱儿子跟一个同学从网吧出来，已是饥肠辘辘，可又都身无分文。两人一对眼色，就一拍即合。他俩撬开一家商店，正若行窃时，不料守夜的老头被惊醒了。老头刚喊了两声，就被他俩打昏打去。

儿子昨天来信了哩，锁柱的脸忽然变得像天空一样睛朗。荷叶说，信上都说了些啥﹖儿子说，他像做了一场噩梦，梦现在终于醒了。儿子还说，他要好好改造，争取在少管所的六年里，好好学一门手艺。

信上真是这么说的吗﹖荷叶似乎不大相信。我还骗你不成﹖昨天二毛三差一，我急着要去打牌，把这事一时给忘了。要不，等会回家，你自个儿把儿子的信好好看看。

快两年了，等今年棉花有个好收成，明年一开年，我俩就去儿子那里瞧瞧。

锁柱说，都两年没见面了，明年怎么着也得去一下。话说回来，儿子在家，不服我俩管，现在总算有人给管住了。你还记得邻村的泼皮吧﹖泼皮当年比儿子还顽固不化，自从牢房里放出来后，人都脱胎换骨了。这不，在县城里开了一个好大的超市，手下员工都上百人哩。

荷叶一下来了精神，面露微笑说，儿子就像这烂了根的苗儿，还不如早点锄掉算了，还没再补种的来得快哩。儿子要不是这回关进去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杀人放火哩。

锁柱停了手上的活儿问，你现在不伤心了﹖荷叶说，我早就不伤心了，早些关进去，早些重生，不是很好吗﹖

你真是这么想的﹖锁柱急着问。荷叶说，当然是哟，关六年是眨眼工夫，可真要是以后杀人放火，那命都没了。

锁柱嘿嘿笑道，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儿子入室抢劫，是我报的案。当时我听说县城发了案子，就猜是儿子干的。

荷叶说，知子莫如父，这案报得好。

（赵红星摘自《古今故事报》总第１１１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