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表哥与秘密》
(2012-01-16 08:59:47)
标签:
小小说虚构杂谈 |
分类: 小小说·纷繁的今朝 |
表哥在几近成年而未成年的那几年中,每一个暑假都会在我家住上一段时间。现在想来,那是两个家庭融合与疏离的结果。在那些漫长而显得懵懂的日子里,大表姐渐渐淡出了,表哥留了下来。领着我在轰鸣的山水回声中,搬开河里的石头捉小龙虾的苍白少年,终于长成一个高挑瘦削的青年。可能还有一点少年的影子吧?他跟我说,如果睡前把一枚硬币放在胸口上,这个人就永远也醒不来了。我发了一下午的呆,偷偷拿出一枚硬币揣度,有点怀疑,有点相信,一度无法自拔。
现在我不相信表哥的鬼话了,可还是不想甚或不敢去试一试。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表哥和大表姐都是大姨的孩子。
我对大姨,也就是我妈妈唯一的姐姐只有一个清晰的印象。那年我五岁,半夜里被压抑的啜泣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妈妈和一个很像妈妈的妇人相对着流泪呢。
我和父母一个房间,我哥哥自己一小间,姐姐们和奶奶一间。所以这件事,别人不知道。我爸爸常年在外,当时也没在家。
在昏黄的灯光下,妈妈和大姨低低地啜泣。我长大之后觉得她们极力压低声音似乎并非怕惊扰我,而是怕惊扰奶奶和哥哥姐姐,我说了,那时我五岁,还不能算是个“人儿”。她们注意到我愣怔怔地看她们的时候,大姨笑了一下,温和地说:“哟,看看,把孩子惊醒了。”说着,就从身边很大的布制兜子里取出一个东西来给我。我拿在手上仔细看,是个小巧的玩具。两只绿色的小鸡,站立在一个长方形的小匣子上,小匣子的一端有个突起的小东西,显然是手柄,我抓住它,一拉一推,上面的小鸡就你一下我一下地低下头啄一只同样绿色的小碗。
我就玩了起来,耳朵也听到拧鼻子的声音,妈妈说:“我把妈妈接到我这里吧。”
大姨回道:“算了,你的孩子多,又有婆婆。”
顿了顿,大姨又说:“都是命,要是哥哥在……”没说完,两个人就重新啜泣起来。我知道我有一个舅舅,不清楚怎么回事丢了。
我对大姨就这么一个清晰的印象。不久,外祖母去世,妈妈带我去奔丧,我只记得妈妈哭天怨地,非常吓人,从来没见过妈妈那种样子,所以当时妈妈以外的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以后就仿佛没有大姨这个人了,我长大之后知道外祖母去世两三年之后,大姨因肺结核病逝,紧接着,原本模糊的大姨夫也去世了。
当我能把人和事记忆完整的时候,大表姐每年都要来看望妈妈一次,她那时已经出嫁了,“老姨老姨”叫得亲切甚至于缠绵,妈妈却一点也不高兴,总是当着我们的面训斥她。大表姐低着头,一声不吭。因为她说话,妈妈训斥得就更厉害。我记得很清楚,一次大表姐说表姐夫喝酒打牌,妈妈厉声说:“你是怎么当媳妇的?是你不够贤淑。你要记住,家有贤妻丈夫不摊横事!”
被训斥的大表姐转身扑进我奶奶的怀里痛哭,其实她们之间没有更为亲近的血缘,可是我奶奶马上张开手臂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也流下泪水,说:“好孩子,宽心些,宽心些。”
后来我表哥长大了,向我妈妈请安的事情就由他来担当了,他要坐很长一段火车。一次风尘仆仆地来了,有什么喜事的样子,他乐呵呵地说:“老姨,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妈妈突然一凛,肃着脸说:“怎么不知道?你姥姥的忌日!”
一句话就把表哥噎在那儿不能动弹。
后来,表哥那里总有山洪灾害,妈妈就让爸爸把表哥的工作调了过来,却并没有安排在我们居住的A市,而是距A市半个小时车程的B市,那是个县级市,好在也是十分富饶的地方。
但是,妈妈仍然没有给过表哥好脸色。
前一段时间,表哥来A市办事,顺便看我。那是个秋雨连绵的日子,又湿又冷。因为不是吃饭的时间,我俩就坐在一个蛋糕店的楼上喝滚烫的奶茶。楼下就是蛋糕店的操作间,有一排巨大的烤炉,所以,楼上温暖如春。表哥早已退掉了小小少年那一脸无忧无虑的苍白,也就终结了我们兄妹的玩伴时代,现在的他在我面前总释放一种耐人寻味的力量,当然地成了我牢固的倾诉对象。我们双手捧着奶茶,心又柔又软。我笑着说起硬币的事情,表哥则瞪大了眼睛完全是听了新故事的表情。后来,我放下奶茶突然问起那些往事,那些莫名其妙的训斥。
表哥长久地盯着窗外冷雨中匆匆过往的行人,然后回过头来慢慢地说:“因为我们的外祖母死在我家。”
“那又怎样?”我问。
“自尽的。”
此文发《微型小说月报·原创》2011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