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泊湖系列——
苇子沟的秋天
安石榴
我们在苇子沟盘桓了两天。那是阳历九月初,还暖乍寒的时候,屋里屋外没有暖和的地方,但是仍然喜欢这里。
这里的镜泊湖水面不是很宽阔,与青山几乎平分天下,也许青山略胜一筹。普通的山民比亭台楼阁多——真是上天的顾念!愉快的是我了解他们的生活,我曾经也在这样相似的环境中生活过,所以在沙石山路上偶尔遇上他们,即使不被理睬也觉得快乐的很,像遇见自己的邻居,有一种适意的慰藉,令人舒心。可是在黄昏时分——山里天黑得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出现一种出人意料的静谧,浓郁的山和沉静的水默默相对,像一对过了金婚的恩爱夫妻,相对即是相知。这时候风是静止的,山和水也是静止的,似乎连时间也是静止的。说不清楚是什么,但是内心有一丝悸动,有些许的忧伤,还有一点渴望,急急的想往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奔扑——这种旅人的情怀似乎在我只有几岁的时候就有了。此刻,我站在湖边,那三分之一的忧伤经过反复的消长,慢慢的漫过心门,溢上眼睛。大孤山和小孤山一远一近的看着我,我便也回望它们,彼此充满了理解,没有羞赧亦没有哂笑。
沿着镜泊湖有一条很好的山路,但是茂密的杂树遮蔽了视野,湖水只在偶尔稀疏的枝叶间细碎的闪动。这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似乎有另一种情趣向我逶迤而来,我并没有细究,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明白有些机缘只需等待。后来慢慢的走着,不经意的一回头,答案就誊写在一片云烟氤氲之中——有家的地方一定是有炊烟的,袅袅的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厨房里有母亲在忙碌,当炊烟雾一样弥漫开来,或者只留一条淡淡的白线垂在烟囱上,一个普通的庭院,一座寻常的土屋,滚烫的火炕上就会有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围着炕桌吃他们的晚餐。也许那是一顿顶普通的晚餐——当然是顶普通不过的:豆油炸出的酱香混合着大葱、香菜的味道随着土豆的蒸汽盘旋升腾,橘黄的电灯散发出一种温馨的蒙胧气氛,柔和了人的五官线条,抚慰着人内心的各种劳顿,人们开始用一种低柔的声音说笑,这是一天中最温情的时刻,父母不会为着各自使命而不休止的催促甚至呵斥,兄妹之间通常的争斗完全变成有趣的游戏,他们不急不缓的切磋着,并不想分出高下,只不过等待着父亲,父亲放下筷子之后总有一个精彩的故事……
我带着这样的思绪终于徘徊在镜泊湖边的时候,灰色的夜的气息开始消融我,也消融别的什么,眼前曾经那么具象生动的山水树木混沌成一片抽象的点线面,天地之间仿佛是一个巨大而纯粹的容器,宽容的接受你所有的倾诉甚至宣泄。但是,慢着点,我要放慢我的节奏——昏暗中有一只小小的船儿靠岸了,印在湖光上的黑色的影子分明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悄悄的快速的行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没有因为我突兀的出现而现出惊异或者其它不妥,他们就那么急匆匆的走过去,疾驰的步伐强烈的表达着唯一的目的,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大的柳条筐,一模一样的柳条筐,但是那女人沉重的柳条筐上面斜放着一束野菊花!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为此沉醉还是因此哀伤——我已经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了,当那条清清的小河变成散发臭气的阴沟,当那座粉墙红瓦的老屋变成灰色的高大建筑,当园子里自由怒放的花草变成绿地上几何图形的盆栽花卉,我失去了我的依傍,失去了我心灵的属地,像柳絮一样飘摇,似转蓬般无根。——但是,今天,现在,我要跟着这对年轻的夫妇去寻找回家的路。
苇子沟的秋天不见得怎样的迷人,但是它清明,它澄澈,它静谧,它安详,它使你安顿下来回归你精神的家园和心灵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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