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劫

                                                胥琰

黄冠之淑女曰凌虚，姓马氏，扶风人也。鲜肤秀质，有独立之姿。瑰意蕙心，体至柔之性。光彩可见，芬芳若兰……天宝十三祀隶于开元观，圣武月正初，归我独孤氏独孤公……未盈一旬，不疾而殁。

                                                                ——摘自《马凌虚墓志铭》

引子

俗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原是个自然的过程，活着固然美丽，死亦不足悲伤。但是偏偏有人生逢劫世，历尽苦难，恰如春草一般，横遭践踏、删刈，又如何不叫人慨叹流泪，悲从中来。在河南洛阳新安县千唐志斋的五号室墙壁上，镶嵌着一方字迹依稀可辨的墓志铭，记述的唐代女道士马凌虚之死，就是这样一个悲惨的故事。

（一）

遥想一千二百多年前，正是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父子开创的唐代，延至开元年间，玄宗皇帝李隆基，由于任用贤相、励精图治，在先辈的基础上，创造了辉煌的开元盛世。当时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都是万国来朝的世界性的大都会，物华天宝，英才济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单说东都洛阳里，洛水南岸、紧邻西苑的地方，有一个里坊，名字唤作“雒滨坊”，乃是洛中一百零三个里坊中最美丽、幽雅的所在。坊首坐西向东有一户人家，其祖父马道一，原在秦岭以西、汉水之北的梁川府任折冲之职，退职后携全家移居东都，在雒滨坊置买下一所宅院，打算长期定居洛阳。马宅虽说不大，没有显宦巨贾家的庭院深深、雕梁画栋，两进深的院落里却也有朱楼五六所，兼以小廊环合，显出家道的殷实富足。马宅大门前各植垂柳一株，前院有桃树清池，后园有假山翠竹，更显出老主人的儒雅性情。

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春二月，马宅前院的几株桃树，万苞千蕾，明艳喜人。午时一刻，前庭正屋的二层小楼上，“哇啊”一声，传出了婴孩清脆响亮的啼哭声。过了一会儿，木楼上脚步声响起，徐娘半老的接生婆带着几分倦态下了楼，走进前厅，乐呵呵地说：恭喜老太爷了，得了个千金娇娃！

一直坐等在前厅的马道一赶忙迎了上去，把接生婆让到了座上，右手捋了捋清癯面容下的三绺美髯，谢道：偏劳婆婆了，来人，好茶伺候！

接生婆接过侍女捧上的茶喝了几口，捏起红漆茶盘里的一包封银，揣在衣兜里，又说了一阵吉祥话，在侍女的相送下，喜滋滋地出了马宅不提。

年逾花甲才喜得孙女的马道一心里十分快慰：毕竟又是一辈人啊！虽说马家人丁不盛，从自己到儿子一直单传，可他并不重男轻女，这和当年的社会风尚也有极大的关系，在此二十多年前，女皇帝武则天临朝，正好是女子比较解放、比较扬眉吐气的时期。另外，在马道一心里，还抱有这样的念头：既有孙女，两三年后，焉能不见孙子？这样，老妻过世后鳏居多年的马道一，此刻倒是急切地憧憬着孙女膝下承欢的好日子。

马道一的独子马光谦，自幼饱读诗书，兼习剑器，在东都洛阳交游的也是一帮有才学、尚剑气的年轻后生，为的是有朝一日报效朝廷。女儿的出生，既给他带来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又使他觉得立身齐家的担子更重了。自此，助父持家，攻书学剑，更加勤勉，各方面也大有长进。

（二）

日升日落将近三十回，转眼之间婴孩满月在即。

这一天夜幕降临，马宅里外张灯结彩，瑞气盈门。前来贺喜的宾朋好友、街坊邻居，进进出出的，十分热闹。前厅里，马家少奶奶王氏怀抱襁褓中的婴儿，下了阁楼，立马围上来一圈女人来看婴儿，叽叽喳喳地争相说着一些吉利话。这婴儿倒也出奇，眉清目秀的，乖觉随心地笑得可喜逗人。酒宴开始不久，马道一和儿子马光谦正挨席依次给宾客们敬酒，忽然一侍女慌忙来报：老爷，有个疯道士闯了进来，拦也拦不住……话音未落，那个脚踏烂草鞋、蓬头垢面的老道士，已经疯疯癫癫地闯进了前厅。

马道一迎了上前去，拱手问道：敢问仙师有何教诲？

那老道士一挥手中的拂尘，笑嘻嘻地说：恭喜老员外，贺喜老员外，贫道云游四方，循酒香而来，特地讨一杯喜酒，得罪、得罪。

来人，给仙师看座。马道一说。

免座，免座，贫道站着好，站着好。老道士接过一海碗酒，一饮而尽，接着用脏衣袖揩揩嘴巴，半庄半谐地说：老员外，贫道远离红尘，无俗家礼物相赠，不知令孙千金可取名否？

尚无定名。

好了，好了。

敢问仙师何意？

既无定名，贫道观此女与仙家有缘，今送一名，可保其性命不夭。

老仙师，不知所赐何名？

凌虚二字。凌虚而来，凌虚而去，呵呵……贫道完了事了。说罢，又一挥拂尘，跌跌撞撞地出了大门，顷刻不见了踪影。

疯道士的出现，给马家的酒宴上，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