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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命运守拙不争 |
分类: 四晃茶屋 |
清人王永彬《围炉夜话》里讲:“名利之不宜得者竟得之,福终为祸。”又讲:“知道自家是何等身份,则不敢虚骄矣。”
明代的陈继儒在他的《小窗幽记》里也说过:“淡泊之守,须从秾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
两位先哲的话一言以蔽之,就是提醒人们名利之不可强求,人,花花世界,守住本分方显能耐。
话是这么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经得住高官厚禄的诱惑?再假如把那“秾艳场”、“纷纭境”换作唯我独尊的“天子宝座”,哪一个能不动心呢?更进一步,那皇冠与龙袍又是别人非要加之于你,如此形同天掉馅饼(与天降大任不是一回事),你能做到断然而坚决地拒绝么?!
新莽末年,继南阳绿林之后,山东琅琊人樊崇在莒县也拉起了一杆人马,活跃于泰山周遭,因“皆朱其眉以相识别”,而号称“赤眉军”。
正在山东式县过着普通人生活的姓刘的一家三弟兄,刘恭、刘茂、刘盆子,被赤眉军强行拉入伙。大哥刘恭肚子稍有几滴墨水,在樊崇手下混了个文职,而盆子与二哥刘茂,就只能做个兵蛋子干粗活了。
更始帝刘玄洛阳称帝,樊崇带着部下依附了新天子。刘玄一句话,给樊崇及其手下二十几位封官加爵,刘恭也在其中,——式县来的,那就叫式侯。也不知这刘恭身上哪一点被刘玄看中,很快又被玄汉皇帝招至御前,官拜侍中。盆子和二哥则继续留在赤眉军,在一个名叫刘侠卿的小军官手下,“主刍牧牛,号曰牛吏”,说白了就是喂牲口放牛。
入长安坐了龙庭的更始帝刘玄,天真地以为天下确定归己,国事交给岳丈赵萌打理,“日夜与妇人饮后庭”。说起刘玄与女人,这里啰嗦几句。刘玄身边最著名的宠姬,史书上称作韩夫人。说是当王莽的人头被送到刘玄面前时,更始帝查看罢说:“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意思是,假如王莽不废汉立新朝而遭杀头,当与辅佐汉室中兴的霍光同名。一旁的韩夫人接过话来笑道:“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人家王莽不那样,会有你刘玄的事,你能今天当上皇帝?!史书又记,这“韩夫人尤嗜酒”,特别好酒,更要命的是脾气还不大好,“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乎!?’起,抵破书案。”我这儿跟皇帝喝得正高兴,你们偏这时候汇报工作?!老娘掀翻你的办公桌!吓得此后官员不敢有她在时奏事,刘玄秀恩爱也就顾不上问政。刘玄后来又有了个新宠,姓赵,军国大事悉数交与处之的赵萌,正是这位的亲爹。——跑题了,言归正传。
因了刘玄过早地贪图淫逸,赵萌作威作福任用宵小,很快,玄汉便“关中离心,四方怨叛”,经营不下去了。
赤眉的樊崇这伙人本就属暂时入伙,见刘玄不成,那还不如推开他咱自个儿坐江山呢!于是举兵西攻长安。
赤眉西进,按照当时反莽各路人马的惯例,都要立一块汉刘后裔的牌子,以师出有名,又好忽悠百姓。刘玄以及后来真正建立东汉的刘秀,都是这么个路数。那么赤眉军立谁呢?咱这队伍里有没有个汉刘宗室正根上的人呢?有,只要你找他就有。天子的桂冠,就这样做梦也想不到地,砸到了放牛娃刘盆子的头上。
山东这块地方,汉初高帝刘邦交给其非婚生子刘肥经管,后辈里最为豪横和出名的是其二儿子,人称城阳景王的刘章。好好好,樊崇们便围着刘章这块地刨,嗳,还真刨出了块宝,这块宝,正是破衣烂衫傻愣愣站在那儿,正抹鼻涕挥鞭放牛的十五岁少年刘盆子。
按正史的说法,盆子系城阳景王之后,至于怎么个“后”,就别较那个真了。
当然,刘盆子并非樊崇们心目中的唯一,当时赤眉军中据说找到的与城阳景王有些许瓜葛的七十多人,而名列前三甲者,刘盆子和刘茂哥俩就占去两个名额,另一人叫刘孝。三个人让谁上呢?说来招笑,抓阄!有道是命里若有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那个写着“上将军”字样的符札,被幸运的刘盆子抓着了。“六月立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一个放牛娃,就这么神奇地坐上龙椅,当了皇帝!
抓中阄的当时,盆子披头散发,光脚丫子,衣服破烂。众人哗啦啦跪地拜他,小家伙吓得浑身冒汗,差点哭出来。他二哥刘茂上前提醒他收好那札子,刘盆子不明就里,将那符札搁嘴里一口咬断,扔到了地上,转身去找他的长官刘侠卿。刘侠卿见“徒儿”一步登天,自掏腰包为其置办衣帽服饰,特制大马高车。盆子呢反倒象没事儿似的,依旧天天和他那些一起放牛的伙伴厮混。
更始刘玄不经打,很快就被撵出长安,亡命三辅之高陵(后被人哄骗勒死)。
赤眉军进入长安,盆子既然是天子,自然得住进皇上待的长乐宫,可他整天看到和听到的,不是文臣吵嘴,就是武将争功。
这一天由他主持宫中酒宴,还没宣布开始,下面的人便三五成群吆三喝四,相互道贺或者高声喧哗。大司农杨音替小皇帝想维持维持秩序,说陛下虽年少,但请大家都放尊重些!结果适得其反,席间互相争吵打斗起来,“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一场酒喝下来,竟死了百十个人!“盆子惶恐,日夜涕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这场酒后,刘盆子整天惶惶不安,日夜哭泣,搬到太监们的住处起居,从此政事不闻不问。
显然,在少年刘盆子这儿,当皇帝远不如他山坡放牛有意思。他的有些学问又有些见识的大哥刘恭,这时候已跟着更始帝刘玄亲历了不少世事,目睹了人生的起落浮沉。刘恭准确地判断出,这赤眉军也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业,弟弟终将会成为这帮人的替罪羊和牺牲品。于是,他私下手把手教弟弟赶紧去向樊崇等交还天子玺绶,腾开皇帝之位。
赶上正月初一朝会,刘恭先替弟弟请辞:“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他在位已满一年,天下却越发混乱,看来他就不是块材料,恳请各位另选高明,让愚弟还去放他的牛吧!
盆子接着大哥表演,他解下天子玺绶,叩头给臣子,说天下这混乱不堪,确如俺大哥所说,是你们选我这个窝囊废造成的,我虽然年方十六,但在此愿“乞骸骨,避圣贤”,请求回家休息,给有才能的人让道!各位,饶了我这小小子吧!言罢,痛哭流涕。
樊崇们不想答应,纷纷上前抱住哭得稀里哗啦的盆子,有人替他系上玺绶,而“盆子号呼不得已”,盆子——一定是他大哥导演好的——哀嚎个没完没了。
正像刘恭预料的那样,赤眉军祸祸完长安城,杀人掘坟掠财,“乃引而东归”,江山不要了,回老家去。结果在宜阳被刘秀打败,一直闹着要离职退休的刘盆子,毕竟头上还顶着天子名,不得不挑头出来给光武帝请降。
刘秀分明是要吓唬这孩子一下,第二天一大早,在洛水岸边举行声势浩大的阅兵,“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当场问这孩子:你知道你该死吗?盆子答:该死!但……但……求你饶了我!刘秀笑了,说:你小子挺乖巧嘛,看来咱姓刘的人没笨怂啊!
稚拙、愚钝与机智、狡黠有时难以区分。刘盆子三兄弟蠢也奸也?说不清,他们既非腾达但也未招杀身。单就盆子这小家伙看,他身上显然很有些老子的“夫唯不争,故无尤”和“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的品质。光武帝刘秀后来待他一直不错,给予丰厚的赏赐,封了官(当然只是个待遇);盆子因病双目失明后,刘秀关怀有加,划给他荥阳一块官地,特准其建房设铺租赁营商,独享此处赋税,直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