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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剃发忠义文化 |
分类: 渔樵夜话 |
明末清初那些有关头发的事儿
占领者始料未及的是,被侵凌掠夺而缴械的民族,其人格尊严是有他们的底线的。“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满清人凭借手中的刀枪剑戟入主紫禁城做天皇老子,百姓无可奈何,偏要得寸进尺地让人忘祖失节、蒙羞含垢,找平头百姓的麻烦,连一点仅剩的自尊也不给你,这就难怪手无寸铁者也不得不拿起锹锄棍棒,来与之拼命了。“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于是围绕着头发,民间爆发了群体性大规模地抗争行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至今仍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因了头发的去留,而上演的血腥悲壮的惨剧。
满清人最终还是暂时达到了他们形式上“满化”的目的,手中的屠刀却不是其唯一的工具,正像他们始料未及的民间强烈抗争,满人很快便欣喜地发现被征服者中,有不少积极赞同并不惜为剃发令前去奔走呼号的人,汉人将其称作“汉奸”,满人则禁不住为之竖起大拇指,“你的,大大地好!” 当时有位汉臣叫孙之獬的,实至名归应坐上这头把交椅。正是在孙大人等大大小小的“汉奸”们的无私帮助下,清王朝总算不至于开场戏就演砸。
满人的想法是没错的,要征服一个民族,根本上是征服其精神。可惜他们低估了汉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最终,不仅没有“满化”汉人,反而被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给同化了。这是题外话。
满人的剃发易服令激起了汉民众的强烈反应,清军镇压屠戮,其实这情势下,有一帮人比他们这正较劲的双方更坐卧不安、忧心忡忡、不知所措,那就是平日里那些满口子乎者也、一副道貌岸然的大儒名流。号称饱读圣贤诗书的文人士大夫,这回遇到了一个十分头疼的事儿,一道实在不好跨越的“坎儿”,遵令剃发,意味着失礼失节、奇耻大辱,更难看的是暴露了原来那些道德文章都是讲给别人听的马脚,从此可能名誉扫地;抗拒不剃?老夫肩上的头颅可只有这一颗呀!究竟如何是好?来看看惯于教化愚民的大人们的各样妙招:
李渔,大戏剧家。据说,他对剃发这一伤害民族自尊的政令和暴行,心里是强烈不满的。——谁叫你草民不通文墨呢,所以你们不满就不得不表现在脸上,只能拿起锄头付诸行动,人家李先生可以用思想、用心情、用文字。头发是遵令剃掉了,但李先生随之自称“狂奴”,——为这个无耻的法令我都发狂发癫了嘛!面子这就挽回了一大半。接着做了一首诗,学生们慧眼,看出这是先生在发泄愤懑呢:“髡尽狂奴发,来耕墓上田。屋留兵燹后,身活战场边。几处烽烟熄,谁家骨肉全?借人聊慰己,且过太平年。”——多么地激昂慷慨?又多么地杀敌有力?简直可以指称老百姓们的血是无为地白流!
归庄,画家兼文人,大散文家归有光的孙子。无奈且又是在亲人们的强迫下剃的发,有诗为证:
其一
亲朋姑息爱,逼我从胡俗。一旦持剪刀,剪我头半秃。
发乃父母生,毁伤贻大辱。弃华而从夷,我罪今莫赎。
人情重避患,不殚计委曲。得正复何求?所惧非刑戮。
况复事多变,祸福相倚伏。吾生命在天,岂必罹荼毒!
已矣不可追,垂头泪盈掬!
其二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所恨身多累,欲死更中止。
高堂两白头,三男今独子。我复不反顾,残年安所倚?
隐忍且偷生,坐待真人起。赫赫姚荣国,发垂不过耳。
誓立百代勋,一洗终身耻。
腹有诗书、手握笔杆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呀,关键时候,起码能为苟活做一番合理的解释。
钱谦益,文坛领袖式人物,官至大明正部级。钱大人的盛名不仅来自文采,还得益于其风流,老迈之身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名妓柳如是。清兵兵临南京城下,“无情”的婊子柳如是提出与钱大人投水殉国,以明其志。钱大人果然是智慧,伸手试了试水,对爱妻曰:水冷矣,勿投吧?柳欲独自跳下,被钱一把拉住,拉回到离河水远远的地方。最后南明的亡国奴们,是由这位钱大人带着一群降将,冒着大雨去迎接清军将领多铎的。至于剃发,钱先生表演得更妙趣横生。史书是这样记载的:“豫王(即清兵统帅多铎)下江南,下令剃头,众借汹汹。钱牧斋(钱谦益号牧斋)忽曰:‘头皮痒甚’。遽起。人犹谓其篦头也。须臾,刚髡辫而入矣。”高明的可以,不说遵命,突发头痒,人们还以为他去梳头呢,转眼已剃成标准发型。
面对强敌高压政策,拒不剃发,表现出铮铮大丈夫气概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大思想家的湖南衡阳人王夫之。宁隐迹山林、更名换姓,以求“完发而终”。清廷曾三番五次来拜访赐赠,均不受;大病之中仍以大明遗臣自号,书联“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死前嘱咐后人,墓志铭必须用大明纪年,“不可增损一字”,“背此者自昧其心!”耿耿忠心,日月可鉴。
通过头发这么点事,叫人忽然明白过来,大凡文章大家、仕宦名流,头衔与光环是个幌子,万不可单去听他们说什么写什么,一定要看他们做什么怎么做才是。羽毛靓丽的并不一定就是凤凰,灰头土脸的也绝非就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