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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标雄崖所(散文)

(2019-01-29 09: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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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山所

雄崖所

鳌山卫

历史

地标

分类: 散文


地标雄崖所


 

暮色苍茫中,灰蒙蒙的庙宇矗立于一座土台子上,与之相伴的是一株孤零零的银杏树。那时北风在空旷的原野上没遮没拦地向南狂奔,直到波浪滔滔的大海。一路上将那些白色的芦花与灰蒙蒙的干枯树枝撕扯得吱吱响。从燕儿岛、大麦岛方向往西边的市区走,那座庙宇与银杏树出现在视野的时候,则意味着距离家中炉火与晚餐不远了。

叫做“南阁庙”的建筑是浮山所南城墙的标志,建于明洪武年间。浮山所城有东西北三个城门,却没有南门,因当时南城墙外便是大海,据说涨潮时把鱼竿伸出城墙外就可以钓鱼。十一二岁的我随着倒地瓜的人流往回走,远远看到南阁庙的时候,是走在一条曲折的沙土路上,南阁庙距离那条道路大约一箭之地。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大海已经退出了相当宽阔的滩涂,且有了沙土路。多年以后,城市的脚步向东迈进,迈过了浮山所,迈过了燕儿岛与大麦岛,大海也继续后退,给城市的迈进腾出了更大的空间;不仅南阁庙没有了,就连那株标有“古树名木”的银杏树,也被鳞次栉比的楼厦遮蔽在夹缝间,不再是看得见的“地标”了。

好在向北的海岸线上还有雄崖所,与市区地理距离约80公里,而时空距离却是600年。如果把地标作为一个意象的话,其涵有的便是沧桑。

 

 

老陈会酿地瓜酒,秋晨清凉的阳光泼洒在雄崖所石板街巷的时候,他扛着三齿镢头从一座门楼里出来,要去坡地里刨地瓜。在巷口与之几句话便聊起了他的家族,他是副千户陈福的后裔,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23代了。明永乐二年,因军功擢升为武略将军的陈福,来雄崖所任管军副千户,从五品官衔。按当时的军制,陈福的后代世袭武略将军从五品管军与副千户之职;除了海陆防御的职责外,承袭的还有这个职位的俸禄。直到第八代,清初时,朝廷废除了世袭制度,千户、副千户,以及百户等官员的职位与俸禄不再惠及后人。

据《明史》记载:洪武年间,日本海盗、倭寇多次大规模侵扰山东沿海,当时的莱阳、即墨、胶州、诸城受害严重。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五月,为了防御抵抗倭寇的骚扰掠夺,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由此,来自安徽、云南、江苏、河南等地的军户,携妻带子来到了东海岸一处叫做白马岛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守御所城。因白马岛上有一处断崖雄奇巍峨,故名“雄崖所”。据明制,凡设置的卫所,军民分籍,属于自给自足的军屯性质,规定士兵主要来源于“籍选”,从世袭的军户中抽丁,每户抽一丁为正丁去卫所,且须带家眷,以安定守卫生活,并繁衍后人。作为守御千户所,虽然与浮山寨的备御千户所的上级同属于鳌山卫,但守御千户所却不隶卫,直属都指挥使司。尽管在军事力量的配备建制完全一样,但“守御”与“备御”的区别在于,守御千户所承担的主要任务陆地防御和部分海防任务;而备御千户所承担的是海岸防御与海上作战任务,兼及援助陆地防御任务。按照民间的说法,“守御”则为“死战”,指人在城在;而“备御”则打不过可以撤退。类似于守城部队与野战部队的区别。雄崖所是当时名震海疆的九卫十八所之一。这与明初朱元璋下令“寸板不得下海”(《明史·朱纨传》)有关,在当时朝廷看来,陆地的防务重于海防。

明时的军屯制度,雄崖所辖有韩家屯、北阡、周家屯等八屯。据韩家屯的《韩氏族谱》记载,其祖韩九思“随永乐皇帝北征有功,授正五品、千户司、武略将军之职,在此安家屯田,守御海疆,称为韩家屯。”韩家屯为八屯之一,其又分出中韩家屯与南韩家屯,统归八屯之中。

老陈说有一天赶集,听到集上有人说他是“所里的”,老陈感到诧异,所里的人他都认识,怎么这个人他没见过啊?便问其姓氏,回答姓陈,老陈更诧异了,陈姓是他的本家,此人居然敢冒充所里的陈姓?若有人冒充“所里的”做了不讲信誉的事,败坏了雄崖所的名声,那是不可原谅的,更不用说还冒用陈姓!经详细问询方得知,在雄崖所外还有专为所里军队养马的马坊,那里的人不仅也有陈姓,而且也是军户。据晚清的《雄崖所建制沿革》记载:“建城之后,又于沿海分设营屯,以为驻防,所谓屯田军即此也。屯兵皆百户分领,其地亦皆百户世业……屯田开垦耕种,余作牧马,仿古屯田制……”

军户显然不同于普通老百姓,最初建起的城郭居住的全是军户。每户配给房舍三间,半间用来贮存军器,因而被称之为“两间半屋”;而正副千户的台房,也是居住与办公兼用。所里有仓廒六间,“军户年节滋生人丁,造报丁册,仓大使按季照丁发给军谷……清初裁革世职,军谷废……”(《雄崖所建制沿革》)军户不仅年节发放军粮,而且添丁增口都要记录在册,按人头布饷。即便到了雍正十二年彻底废除了军户制度,作为传统军户依然比普通百姓优越,譬如用来丈量土地的“叉尺”也比民间的大,以致那种优越感延续至今,集市上不敢轻易出口的“所里的”,不仅是军户身份的荣耀,更是传承了600年的忠贞与诚信的象征。

 

 

听说老陈要去刨地瓜,被老陈称作叔的李姓老人推着车子从对面巷子里出来了。李大叔的四间房子西头的一间已经塌了,那房子已经修修补补住了上百年,砌墙的红色岩石仿如骨头一样支撑着他们的生活。雄崖所有一个风俗,只要有人家要盖房子,所里的人每当外出,无论做什么,都要随手带石头回来,送到盖房人家,这也是今天人们所见到的整座所城都是石头建成的原故。李大叔的小院收拾得干净齐整,红色花朵热烈地开放在墙脚。在秋季,我所能认出的花大概只有菊花了,显然那不是菊花。院中堆放了很多地瓜,有半人高。今年地瓜丰收了,已经八十多岁的李大叔兴致很高地还要去地里刨,住在城里的儿孙与晚辈亲戚说好要来拿。

59岁的老陈可以说是吃地瓜长大的。地瓜进入中国的历史也大约六百多年了,与卫所的设置年代差不多。几乎与从云南、贵州、山西等地奉命调防到这里的军户一起,落户于这个地方。在地里我指着刨出的个大饱满的地瓜说,这是芽瓜吧?老陈抬头仔细看了看我,说你下过乡种过地瓜?我嗯嗯呀呀地支吾过去。在往袋子里捡拾地瓜的时候,见我对瓜扭子恋恋不舍,他说扔掉吧,现在没有人吃这么小的了。我说拿回去酿酒吧,他说酿酒也用不着这样的。

其实是否下乡栽种过地瓜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我虽然生长在城市里,却在长身体的年月,随着倒地瓜的人流几乎走遍了青岛东部郊区的地瓜地。所谓的倒地瓜,就是农民将地瓜从地里刨完了以后,人们再往深处刨,刨出根须拿回家煮熟了吃。偶尔也会遇到那种根须扎在深处遗漏的地瓜,像中彩一样。我五岁的时候喝野菜汤能喝几大碗,肚子撑胀歪了,可觉得还空落落的……在我的记忆里,倒地瓜几乎总在走,临近城乡边沿的土地都被翻过无数遍了,因而必须往远处走。那些人流腰里揣着麻袋,有的推着小车,背着篓子,扛着铁锨镢头,一路浩浩荡荡地往东走。一旦发现一块还没翻过第二次的地瓜地,人们便蝼蚁一样扑上去……浮山所是靠近市区最近的一个公社所在地,人们的脚步最先踏过了那里的土地,有的甚至翻过了多遍。人们的脚步迈过那里向更远处走,山东头、石老人……有人说已经到了崂山的地界,那里的凉水喝了不闹肚子。可西北风幽幽地刮着,舔舔干裂的嘴唇,那水倒是干净的,但是扎牙。背着半袋子地瓜根须,饥困交加拖着疲乏的脚步走到能看到浮山所南阁庙的地方,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一斤粮食的定量可以买五斤地瓜,母亲每年冬天都要买一定量的地瓜来填补粮食的不足。于是,每年冬天吃得脸都发黑。就这样依然不能解决问题,春天还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去赶浮山所集,买地瓜干回来磨成面,然后拿到崂山大院的“西来子”人家,加工成煎饼做干粮。所谓“西来子”是“西边来的人”的意思,是青岛人对从日照、临沂等地来青岛的人的统称,无所谓褒贬。那些地区的山地贫瘠,人们常年生成了粗粮细作的手艺,就是土法对薯类、秸秆等进行深加工,令其能够下嚥果腹,而已。

老陈问我下过乡?我含糊着没有正面回答。那年下乡在郑庄,老乡问愿不愿意吃地瓜,碍于情面只好说愿意。于是,上顿下顿都是地瓜,吃得胃酸不止……即墨在一个时期被人们私下称作“晒货县”,指的是不仅秋天在田野里、河滩上、屋顶墙头,到处晾晒着白花花的地瓜干,而且那就是一年的主粮。那时地里也产小麦,而交了公粮之后,春节时一家只能有五斤面粉……

地瓜的丰收提起了老陈酿酒的兴致。老陈近些年每年酿制一些地瓜酒,除了送给本家长辈及亲朋好友之外,还拿到集上去卖。他是从父亲那儿继承的酿酒手艺。困难时期,舍不得用地瓜酿酒,然而,人不喝酒倒也罢了,而礼为四维之首,祭祖敬神之礼不可无酒。敬奉天地君亲师,是军户守疆的精神信仰,南门楼之所以称为“奉恩”门,是时时提醒军户们的本分。而酒,理应是粮食剩余的产物,一脸忠厚、坚贞的老陈,如果穿戴盔甲手握兵器,便是战场上的骁勇士卒,他身上流淌着先祖报国守疆的热血,遗传基因决定了他与父辈不会做轻慢祖宗的事。因而酒在他们是一种精神寄寓,即使再难也要酿一点祭拜天地祖宗。在父亲偷偷摸摸酿酒的时候,已经懂事的老陈便帮着清理器皿,里外把风……熏陶中自然便传承了酿酒的手艺。

而“酒香不怕巷子深”用在这里,却另有一番滋味儿。藏不住的酒香随风蔓延成了人们的悄语,因此不难脑补当时的本家,以及相近的人们以怎样的借口悄然造访他家的门庭,李大叔那时是生产队长,为让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便悄悄带领精装的汉子在农闲时下海捕鱼。海上风大寒冷难耐,他便取出地瓜酒让大家御寒。后来出海打渔的事被上级知道了,不让李大叔干队长了,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后来每当老陈酿出新酒,先装一桶给李大叔送去。

 

 

《战国策•齐册》记载:公元前284年,燕将乐毅攻齐,只有即墨久攻不下,齐国将领田单率众守城,巧设火牛阵,百姓以醪酒犒赏将士,士气高涨,大破燕军。“醪酒”指的是米酒,是这个地区用黍米酿制的“老酒”。而雄崖所距离田横岛不远,现在统属于田横镇所辖。舍身取义的五百壮士与守御军户的内在精神是一致的,酒又是支撑这种精神的物质。

因而作为军户后裔的老陈父亲与他,从23代往前祖祖辈辈的生活中怎能没有酒呢?物质是精神的寄寓,在600多年的岁月里,几曾欢乐几曾愁的物质,竟然是与雄崖所的军户们几乎同时落户的地瓜;这片热土上,养育了军户及他们后裔的居然还是地瓜;曾守护中国海防的竟然也是地瓜……

下午起风了,在雄崖所的南门城楼外,我又遇到了老陈,他端着一只不锈钢盆,里面是吃剩的地瓜下脚料,他向旁边一片民房方向示意,说他妹妹家里养了一群鸭子,他要用那些那些东西去喂鸭子。那片城郭外的民房已经是很大的一片了,显然是所里人家的延续,所里住不下了,便蔓延到了城外。老陈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来去匆匆,望着他走进城门的背影,便想是一种血脉在他身上延续,使其终至具有军人利落果断的品质,甚至在庄稼地里务农,在家里酿酒到集市上卖酒,他都做得极为认真而执着。一个有精神寄托的人,其生存状态会有不同。

刨地瓜的地方在玉皇山的半坡上,旁边不远的地块上有些城市人也在刨地瓜,李大叔说现在的城里人时兴体验乡村生活的滋味了,花钱包下一块地瓜地,自己刨了拿回去送亲戚朋友,也是一种精神享受。

爬上山顶看尽管已经坍塌了东门与北门的雄崖所,依然方方正正,目之所及的丁字湾辽阔蔚蓝,当年镇守这块战略要地的雄崖所是今天所存不多的历史真迹,尤其是老陈用地瓜酒所传承的酿造技艺,那是真正的历史味道。现在的雄崖所东,当年海水浸润的地方现在有通衢大道贯通南北,过虹桥连接烟台地区的海阳县;往南则有滨海大道直抵青岛市区。而白马岛的断崖依然雄立于烈烈的海风中,600年来没有退缩分毫。

雄崖所是一个地标:既是一个地理标记,守御着多条河流的入海口;也是历史的标记,600年的红色岩石垒砌的岁月,镶嵌着遥远的使命;更是一个心理标记,涵有大地苍茫中的地瓜与酒,军户的品格与荣誉……地标,无论什么样的形象,都是涵有记忆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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