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菜地
(2009-10-25 02: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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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少年女军人广场 |
分类: 散文 |
一块菜地
少年十一岁那年夏天,外祖父给了他一块菜地,大约有半亩,让他每天挑水浇灌。那块地栽种的是大头菜,也就是卷心菜。菜地位于一个小树林的下面,距离水井大约一千五百米的样子。要将那块菜地浇透,需要二十担水,也就是少年要往返水井与菜地之间二十次,三十公里的路程。
大的一只是水筲,也就是人们惯常用的水桶;另一只是米达箩,就是那种上面开口大底部小,呈倒立的斗状,但是圆的。这是一种日式水桶,名称也是日本的。因其介于桶与盆之间,有独特的便利之处,日本人走后,这种器具经手巧的铁匠敲敲打打做出来,便存留于百姓生活中了。一只米达箩装的水只有半水筲,也就是说少年挑起担子时,必须向水筲那边靠拢才能保持平衡。
夏日午后的阳光特别曝烈,少年头上戴一顶麦秸草帽,扁担将肩上的肉挤压得生疼。挑着那一担水晃晃悠悠,踩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往菜地挪。那一段沙土路是缓缓的小上坡,每迈动一步都能感受到坡度与肩上担子的重量。到了菜地,用水瓢舀水为一棵棵大头菜浇水,一担水只能浇灌三五棵,面对一大片等着浇灌的青菜,拿着水瓢的少年,久久地站在那里,阳光直落在他的肩膀上,仿如被一双大手按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偷懒,是一种本能,尤其是正贪玩年龄的少年。少年也尝试着用少量的水把菜的根部泥土浅浅浇湿来敷衍,但地里的青菜有很灵验的征象,水浇透了,那青菜立时人一样精神饱满地振作起来,浇不透便蔫蔫的,耷拉着脸儿。
知了的嘶鸣令阳光仿佛被一缕缕撕裂。
挑着空担子往水井走,步履虽然轻松,但少年依然慢慢腾腾,这时候的细节变得特别突出。路边的草叶,小树林里的飞鸟,房屋的影子与小路上的沙砾,都是很有意思的。这个期间如果出现人影儿,那是很令人激动的,因为会有情节,譬如那人的走向、姿势、穿戴、表情,甚至那人目光所及之处,鸟儿与阳光在那人的眼中会是什么样?看别人的时候常常是忘我的,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当那人的目光突然滞留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会蓦然意识到“我”的存在。草帽、担子、穿着短衣短裤的少年……
时光确是按寸缓缓地挪动,只是不值钱。
从水井里打满两桶水,扁担上肩,晃晃悠悠,又一次走向菜地的过程开始了。在少年来说,可以用整个下午来浇灌那片菜地,也可以用最短的时间以强劳力完成浇灌,然后去做别的事。小树林里有一棵倒伏的杨树,是前几天刮台风时拦腰折断的,不时有住在附近的少年在那里打转,试图将折断的树扛回家,可树干虽然折断了,相连的白花花的木丝却依然鲜活而有韧性,那些少年无论用镰刀还是尖锐的石块砍,都难以斩断那些木丝。挑水的少年也惦记着那棵树,也试图去将那些相连的木丝砍断,将那棵树扛回家。
小树林子后面有一排红砖瓦房,那里住着十几户人家,都是部队疗养院的家属;有一条小路穿过林子,通向前面的疗养院;少年浇水的菜地便在那条小路旁边。挑着担子又走来的时候,菜地旁边出现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子。母亲上衣是白底碎花的短袖衫,下衣是当时的灰色军裤。她面孔白净得晨曦一样令人感动,能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馨郁。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军人。她蹲在菜地旁边,向怀里很不安分的男孩儿指点着刚刚浇灌了的大头菜,嘴里念叨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男孩儿并不理睬她的指点,依然不安分地扭曲身子,然而,当男孩儿看到挑着担子走来的少年时,却突然平静了,看着少年挑着担子进了菜地,放下担子后,拿起放在菜地边上的水瓢,舀水浇在大头菜的根部,一瓢又一瓢一棵又一棵。男孩儿看得那样专注,令揽他在怀的女军人为眼前的情景感怀不已。
少年去了又来,满满的一担水在他的肩上,似乎比以前轻了。黄昏也在他的来来往往中红扑扑地降临了,而且越来越红。在少年去挑水的空当,女军人便与男孩儿蹲在一边看搬家的蚂蚁;少年挑水来了,他们便专注地看少年浇灌菜地。
直到远处出现了那个提着饭盒的军人,女人与孩子脸上都涌动着比晚霞还鲜艳的色彩,他们迎了上去的时候,少年手中的水瓢掉在菜地上……那个军人虽然穿着军装,却没有戴帽子,看上去脑袋尖尖的,个头儿不高,走路的姿势向上一蹿一蹿的,只是看到迎着他的母子俩,脸上也染了红霞。
从菜地的地方向西边望去,隔了层层叠叠的绿树与建筑的那边是市区,有一个偌大的广场,在少年挑着担子来来往往于菜地与水井之间的时候,那里正在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批斗会,一个被称为市委书记的大官儿戴着高高的纸帽子,台下几万人同时高呼:跪下!跪下!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