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杜甫诗三首》的时空意蕴
(2009-05-14 19:4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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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杜甫诗三首》的时空意蕴
一、空间的浑莽、壮阔反衬个体的渺小、悲苦
一般诗歌写景,景与景谐,景与情合。壮阔的画面与伟岸的身躯彼此相映,萧瑟的空间与穷苦的形象互为影射,如苏轼追溯昔时英雄,便歌唱“大江东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李清照吟咏伤离苦境,就说“满地黄花堆积”“独自守着窗儿”。而本课这三首杜诗则不同,杜甫在这三首诗中构建了一种浑莽、苍茫、壮阔的空间,却不是供一尊意气风发的伟岸之躯登临栖息的,空间的阔大恰恰显出个体的渺小无助,气象的浑莽、苍茫恰恰影射出内心的悲苦不安。
本课前后两首诗描写空间的意象非常有代表性。首先是秋色的无边无涯。如《秋兴八首》(其一)“玉露”是秋,“枫树林”是秋,“气萧森”是秋,波涛汹涌江面,盛开的“丛菊” “催刀尺”的寒风,黄昏时分紧迫的捣衣声均是秋,想来那遥远的故园也该是秋吧?再如《登高》,“风”、“天”、“猿啸”、“渚”、“沙”、“鸟”、“落木”、“长江”这八种事物,好像作者被裹天挟地的秋所笼罩。其次是空间的浑莽、苍茫。“兼天涌”,“接地阴” “急”、“高”、“哀”、“清”、“白”、“飞回”、“萧萧下”、“滚滚来”,江水波涛汹涌,波浪滔天,风云阴沉密布,仿佛和地面贴近,猿啸风急,天高浪猛,落木无边,仿佛秋色秋气在整个天地中激荡奔腾,这种壮阔的空间不是用于铺展伟大的力量,它夹杂着激荡、混沌、冷厉、无情的消逝,联想起作者在大历初年的遭遇,我们知道这绝不是抒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自许,也不是倾泻壮士出征的满怀豪情,而是作者内心愁苦不安的写照。比如《登高》中的“急”字,曹丕说“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秋天江边高处的风是何等冷厉,连鸟在风中也无法直线飞翔,此时此地一位年老多病的诗人站在江边高岸上该会是怎样的凉意彻骨?所以一个“急”字,不仅很传神地写出了秋风的特点,而且还混杂了诗人当时的无限悲情。这种寒凉,这种冷厉,不仅是体肤的感觉,更是诗人内心的寒凉和不安的外显,诗人用铺天盖地的秋色、滔滔不尽的大江,铺展了自己的孤苦飘零之痛、故园之思、抚今追昔之感。在浩茫的天宇间,这位年迈多病的枯瘦的诗人,仿佛一粒飘荡的尘埃,无助、不安、孤苦;在壮阔的背景下,瑟缩着一具充满悲情的灵魂。
二、时间的往复、漫长映衬个体的焦灼、沉重
中国诗歌古典诗歌中的时间,往往是即时的、静止的,比如“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写的就是雨中黄昏即时的景象,而在“杜诗三首”中,时间则表现为较大的往复性和较大的长度。这种往复性、漫长性诱发了诗人心中的情思,加强了诗人抒情的强度,使个体的焦灼、沉重之状寓于这种时间特性之中而显得尤其耐人咀嚼。
时间的往复性在《秋兴八首》(其一)《登高》两首中较为典型。《秋兴八首》(其一)“丛菊两开他日泪” 中的“丛菊两开”,意思即过了两年,诗人于永泰元 年(765)五月离开成都,打算出川东水路回故乡,但这年留居云安,次年又留居夔州,见到丛菊花开了两次,还未出峡。 “开”字双关,可以说菊花开,也可说泪眼随之开。整句诗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秋菊两度盛开,使我再次洒下往日流过的眼泪。这种以某种具象代时间的写法在古诗中很多,比如“去岁此日却还家,今年相望又天涯”( 元·魏初《鹧鸪天·室人降日,以此奉寄》)“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通过“又”“燕子回”这种时间的往复寄托相思之苦。与《秋兴八首》(其一)不同,《登高》表达时间的往复性不是借助某一个物象,而是直接描述。“万里悲秋常作客”中的“常”表达的是常常客居他乡,也可接前面的“悲秋”,则可解读为在万里之遥的他乡,诗人总是遭遇悲凉的秋天的侵袭。如此漂泊,如此寒凉,如此孤苦,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常常”,是高频率的生活遭遇。“艰难苦恨繁霜鬓”中的“繁霜鬓”课文注解为“像厚重白霜似的鬓发”(人教版必修三2007年3月第二版第39页)应该不准确,“繁”应为使动用法,意思是“使……繁多”即“增加”“添加”,全句意思是艰难苦恨之多,之沉重,使我两鬓如霜似雪的白发越来越多,显然,着一“繁”字,使我们仿佛看到诗人的艰难苦恨日渐加重的真实画面,仿佛看到诗人头上的白发因此而不断增多的动态过程。
时间的长度增加了抒情的强度,对这一点,《咏怀古迹》(其三)和《登高》都表现得非常充分。《咏怀古迹》(其三)中叙述王昭君的一生,从离开汉宫远嫁北漠,到魂归故国独留青冢,如此漫长的一生,生前不得归汉,死后也要月夜魂归,一生的等待,一生的眷恋,一生的苦痛,都通过时间的长度表现出来,也寄寓了作者自伤身世的无限感慨。《登高》中“不尽长江滚滚来”,江水滔滔,日夜不息,面对自然,让人感到的不啻是漫长,更应该是永恒,身处无限永恒的宇宙时间中,一切人事业绩,都不过是长河里的浪花一朵,与之相比,生命是何其短暂,怎能不让人心生悲意,更何况是毫无建树的人生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百年”有两种解释,一种如课本注释解为“晚年”,一种为“一生”,如解为后一种,那同样表现出时间的漫长,那是一贯的多病,一生的贫病比晚年多病又生一层感慨。“潦倒新停浊酒杯”,一个“新”字,道出了诗人长时间以酒浇愁的痛苦历程,漫漫人生,唯有浊酒相伴,何其衰颓!何其失意!而如今连这一杯浊酒也不能喝了,这不是倍增其酸痛吗?
当然,本课的即情即景同样有极强的表现力,处处是肃杀之气,时时闻衰弱之声,作者内心的愁苦不安就在这样的时空中被挤压强化,这里不作重点论述。
三、时空的转换、错置增强了语言的张力、密度
朱立元主编的《美学》认为:“意境多种情景的交融,实际上就是达到了时间和空间的转换。在思想意识里进行的审美活动,把此时、此地的情和景与彼时、彼地的情和景融合在同一个意境中。”在不断转换、推移、错置的时空中,使联想和想象的空间得以最大限度的伸展,诗歌语言更具张力和密度。诗歌语言的张力就是语言的表达力度,就是思想和情感对读者的冲击力,就是最大限度地在读者头脑中复活形象并获得深层意蕴的表达效果。诗歌语言的密度就是思想的深度广度和情感的强度浓度,就是思想情感的信息量。
《秋兴八首》(其一)首联开门见山,点明时节、地点,描绘出具有浓重感伤色彩的秋色、秋气,使全篇笼罩着一层肃杀寒凉之气。首联第一句特写晶莹的闪烁着寒意的露珠、凋落的枫树林,第二句镜头推远,写整个巫山巫峡的萧瑟阴森,继而颔联镜头推向整个天地山川,从而让读者觉得无论是局部还是整体,都是萧瑟阴森,动荡不安的。到第三联,作者由空间的推移转向时间的转换,由此时此地联想起“他日”,联想起“故园”,最后结尾又转至眼前急促的捣衣声,在充满寒意的暮色中关合全诗。本诗通过时空的转换极大地拓展了抒情空间,使诗歌的语言富有弹性,使读者不再局限于眼前所见,而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登高》同样是空间的推移、时间的转换使诗歌获得了更丰富的意蕴。作者由近及远,由眼前想到万里之外的故乡,再想到近期的境况,仿佛整个时空都弥漫着肃杀寒凉的气息,而其间漂泊着一位瘦弱多病的老者。这种时空置换的方法,使作者未尽之言未尽之意尽情地扩张出来,似乎可感可触,似乎整个空间弥漫的就是作者这种复杂沉重的心情。
《咏怀古迹》(其三)中时空错置的处理非常明显。作者首先给我们描绘了一幅雄伟的图景,“群山万壑赴荆门”,群山起伏,万壑争流,奔腾不息,直赴荆门山。然后镜头聚焦到昭君村。然而作者接下来却没有去写昭君村的景致,而是笔头一转,滑向了历史时空。颔联和颈联追溯昭君出塞的历史时间是错置的,这几句的顺序应是“画图省识春风面”“一去紫台连朔漠”“环佩空归月夜魂”“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的“省识”和“忍看朋辈成新鬼”中的“忍看”,“肯将衰朽惜残年”中的“肯”一样,都是否定的意思,“省识”就是哪里懂得?“忍看”就是不忍看,“肯”就是不肯。正因为画工作弊,所以远嫁北漠;正因为魂归,所以独留青冢。错置之前诗句侧重客观叙事,错置之后更便于抒情,除了叙述过程还强化了情感。颔联远走异域和孤独的身后对举凸显命运的凄凉,颈联事件缘起和月夜魂归对举渲染了故国深情和作者的愤慨。作者以昭君类比自己报国无门、漂泊不定的生活,寄托极深。
时空处理艺术在许多古典诗歌中都有体现,它为诗歌增添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在教学中,除了意象、意境、情景关系的分析之外,我们还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使诗歌鉴赏多一个解读维度,多一层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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