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杜府（3）

    （根据传统戏剧《搜杜府》编写，已收录于中国文联出版社《瓜棚闲话》一书）

五

    在河北大名府，刘彦侯便追赶上了母亲杜氏，母子二人异乡相会，抱头痛哭了一场，想起尚困在杜府里的赵凤英，就心急火燎地昼夜兼程向北京赶去。
    北京城里，工部侍郎府邸内，杜子宾这几天连连做噩梦，以至于大天白日也坐卧不安。
    原来他的义兄兼恩人赵文华，因为谄媚奸相严嵩官位直上，尤其是赵文华以工部尚书衔督师东南，瞒报战况，虚报抗倭战绩，并冒领戚继光、胡宗宪等人的功绩，加官太子少保，更是盛贵一时，骄恣日甚。在过去他曾经拼命巴结过的权贵和太监面前，也渐渐地傲慢无礼起来。
却说有个太监因为向皇帝进献“春药”，皇帝用后大畅其快，因而十分得宠。皇帝就不断向这个太监索取。他被逼得没有办法，便灵机一动，就顺便“照顾”了傲慢无礼的赵文华一下子，向皇帝说道：“奴才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工部赵文华、杜子宾那里要来的。奴才不过是经一下手罢了。”
    于是，皇帝就让这个太监继续向赵文华、杜子宾二人索要。二人无从取办，连连推口不应，太监生气了，语气强硬地警告说：“赵大人，杜大人，这皇上要的东西，你们竟然不给，就不怕皇上发怒吗？”
    赵文华自以为皇帝宠信自己，而且背后还有严嵩这座靠山，便也发怒说：“皇上发怒又能怎么样？难道还会因为这件事砍掉我的脑袋吗？”
    杜子宾一看两个人就要闹翻，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向那个太监说了许多好听话，才使得那个太监气哼哼地走了。
    太监回到宫里，把赵文华的话添油加醋地报告了皇帝。皇帝低头沉思了一下，冷笑着说：“这个混蛋，他以为朕真的就不能杀他？”那个太监因为杜子宾说过软话，便没有在皇帝面前垫碍他。不过，这已经使得杜子宾不知道出了多少身冷汗。
    一天，这个太监陪同嘉靖皇帝上万寿山登高观景，嘉靖猛然看见西长安大街出现一片高大辉煌的府第，就问道：“这是谁家的房子？”太监回答说：“这是工部赵大人新建造的府第。”这时，西苑正在建造新的宫殿，嘉靖皇帝嫌进度缓慢，多次命人前往督促进度，然而，主管此事的赵文华却一再延误工期，嘉靖心里已经是很不高兴。这个太监乘机垫了他一砖，向嘉靖说道：“奴才听人说，工部的好木料至少有一半被赵文华拿去盖自己的私邸了，他哪里还有心为皇上建造宫殿啊！”
    嘉靖皇帝一听，当场就气得咬牙切齿，不久，赵文华冒领抵抗倭寇功绩的事情被揭露，嘉靖皇帝一怒之下，将赵文华削职为民，赶出京城，撵回了老家。
    兔死狐悲。看到自己的恩人、把兄倒台，杜子宾心中既难过又忧愁，却又不敢流露出来。他知道因为春药事件，嘉靖皇帝对自己已经有了看法，而且满朝文武大臣都知道自己与赵文华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个人狼狈为奸，干了不少的坏事。因此他几日来如坐针毯，生怕有一日，干哥的下场会落到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他怎么不夜夜噩梦不断呢？
    这一天，他退朝回来，正在府中闷坐，突然，心腹家人能干来报：“老爷，河南临颍姑奶奶母子求见！”
    杜林宾一听自己多年未曾见面的姐姐和外甥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起身来到大门前迎接母子二人。
    谁知杜子宾满脸堆笑，迎接杜氏进门，刚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姐姐”，杜氏突然怒目圆睁，劈脸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杜氏骂道：
    “不见兄弟我气不生，见兄弟气得我肚子疼，你生儿育女成何用，丧天害理辱门风！”
    老姐劈脸的一他耳光，劈头的一顿臭骂，使得那杜子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陪笑脸说道：老姐，咱姐弟俩多年不见，您纵有再大的意见，也得让兄弟我听个明白呀。弟弟几年未曾去看望老姐，实因公务繁忙，脱不得身来。姐姐也不该对弟弟一见面就发生这一场天大的脾气呀！
    杜氏骂道：“这都是你养的好儿子！”
莫非是那杜林气您了不成？
    “你的儿子行不正，天良丧尽太绝情，我家中遭不幸前去投亲，他竟然要霸占你外甥媳妇把亲成。你外甥上前把理论，被打得鼻口淌血深身青，老身我上前去把他劝，他把我连推带骂打出杜府中。尘世上你去细打听，哪有这禽兽不如的害人精？”
    杜子宾一听气得暴跳如雷，连声大骂孽子不成器材，然后对杜氏说：“老姐不必生气，莫气坏了身子，我明日便向皇上告假回家，杀了那个奴才，与我老姐姐出气！”
    杜氏冷冷地说：“儿子是你生你养，杀也在你，剐也在你，只要还我那贤慧的儿媳妇就行！
    当下，杜子宾安排好了刘彦侯母子先去后房歇息，自己则立即起草告假文书，请求皇帝恩准自己回故乡处理家务私事。这时，心腹家人能干偷偷溜进了书房。
    这杜子宾眼前的能干，和杜林身边的坏才，可真算得上是周家口到吕家潭，一水的货。这能干，却好事一件也不能干，能干的只有伤天害理的坏事。
    这能干溜到杜子宾书案前，看了一眼杜子宾起草的东西，说道：“老爷，我来问您，您跟前有几个儿子？”
    杜子宾回答：“只有杜林一个蠢才！”
    “是呀，”能干谄笑一声，继续说道：“既然老爷跟前只有一个少爷，您开口要杀，闭口要剐，倘若将少爷一刀砍死，老爷难道你百年之后，头顶犁铧往墓里拱不成？”
    “这个……这，能干，依你之见呢？”
    能干谄媚地望着那杜子宾，用手势作了一个向下劈的手势。
    “你是说，将他母子二人杀了？”杜子宾问。
    “小人不敢，唯求老爷作主。”能干退后一步，说道。
    “那好，能干，你过来！”
    能干不知那杜子宾的用意，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被杜子宾挥手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    刘彦侯乃是老爷我的一门正亲，岂容你给我定这个丧天良之计！”杜子宾气得浑身发抖。
    能干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半拉脸，委屈地说：“老爷，收礼不收礼，你不能打我这个抬礼盒的啊？你杀，你剐，全由你好了！我咸吃萝卜操什么淡心。只是，奴才还要问老爷一句：明天你上朝告假，皇上若问您告假原由，你该如何回答？”
    “这个……这个……”杜子宾吱唔起来
    “老爷，您如果不如实告诉皇上，则要犯欺君之罪；如果向皇上告诉实事，你纵然落个大义灭亲的美名，但家训不严，教子无方，岂不在皇上和文武面官面前把脸面丢尽了。再说，若刘家母子不善罢干休，一个状子将你告下，或者将实情透露出去，被老爷的政敌们知道了，一道奏本，只怕老爷您丢人是小，只怕你还要丢官，性命难保啊！”
    看来这个能干不但能干而且能说，一番言语字字句句打在了杜子宾的疼处，不由犹豫起来，迟疑不决地说：“能干，照你所讲，只得听你所说了？”
    能干说：“老爷，这是您的家事，小人岂敢擅作主张，只是为老爷着想！”
    杜子宾犹豫了一阵子，终于狠下心来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如今看来，只能走这一条路了！能干，你过来，须如此这般，干的绝对机密，事情过后，老爷我重重有赏！”

六

    如今却说那贾咏贾阁老回家乡临颍县私访灾情归京，就不顾一路风尘劳累，先入晋见嘉靖皇帝，把奉旨边关犒赏一事向皇上一一奏明，并将顺便回家乡，所见所闻临颍县遭饥馑的悲惨景像如实作了汇报。嘉靖听了，心中亦悱恻不安，龙颜惨淡。他嘉奖贾咏一番，让阁老歇息几日，除却风尘之苦，即入朝值班。
    回到阁老府邸，心中挂念刘彦侯母子入京后的情况，正欲派人去请马文升，高拱二大人来府询问，忽听门子来报：“老爷，吏部马大人，大理寺高大人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阁老闻听马文升，高拱二位不请自到，心中十分欢喜，即刻吩咐客厅备茶会见。
    那马文升，及河南钧州（今禹州）人氏，在任兵部尚书时，奉旨三抚辽东，恩威并用，军民一听说他到来，个个欢欣鼓舞，如今官至吏部尚书，他文武全才，长于应变，性情刚直，朝野很有威望。这高拱，是河南新郑人，字肃卿，任礼部尚书之职，他性情忠直朴拙，廉洁自守，不染贪风，后以征伐辽东有功，封为中极殿大学士，这贾咏，马文升，高拱，和刘自强因为都是河南人，又都是朝廷重臣，一世名臣，又性情相投，关系融洽，因此有贾马高刘之称。
    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将隋唐以及宋元以来历朝奉行已久的宰相废除掉了，设立内阁大学士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大学士虽无宰相之名，而实有宰相之实，故人们以阁老称呼内阁各大学士。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明人喜好复古，常常以《周礼》中的六官作为六部尚书的代称。吏部尚书为天官大冢宰，户部尚书为地官大司徒，礼部尚书为春官大宗伯，兵部尚书为夏官大司马，刑部尚书为秋官大司寇，工部尚书为冬官大司空。刘自强曾历任兵、户、刑三部尚书，故世人尊敬称其为大司马刘公，大司寇刘公。因此，本文亦尊重明朝人人习惯，称吏部尚书马文升为马天官，大学士贾咏为贾阁老，礼部尚书高拱为大宗伯高公，想来读者不会怪罪作者孟浪吧！
    贾阁老迎马天官，高公阁厅座，二人询问了贾阁老边关犒军的情况之后，贾阁老便问二人：“老夫在路上接到杜氏一张冤枉大状，曾修书二封，命人送给二大人予以关照，不知可曾见到？”
    马天官答道：“贾大人书信下官收到，但是只见书不见人。”
    高公也答道：“贾大人书信下官也收到了，也是书到人未到。”
    贾阁老一听不禁感到奇怪：
    “二大人与我把话论，倒叫我贾咏暗思忖，高大人书到人不到，马大人见书不见人，刘彦侯母子哪里去？欲解疑问叫中军！”
    中军闻声进来，贾阁老问道：“我且问你，我命你跟随杜氏，可知杜氏哪里去了？”
    中军回答：“小人遵老爷之命，暗中跟随妇人杜氏，在河北大中府他们母子二人相会，来到京城，即往杜府探亲。小人在杜府附近守候数日，只见其进，不见其出！”
    贾阁老问道：“还有其它情况吗？”
    中军回答：“回报大人，有一情况十分可疑！”
    “什么情况？”
    “工部杜大人的贴身心腹能干，往日进府出府十分频繁，这几日突然不见。小人暗中打听其府中人员，都说不知去向。也有人说好象杜大人派他往河南公干去了。”
    贾咏道：“这个情况十分重要，中军再探！”
    “是！”中军应声退下。
    贾咏担心地说：“刘彦侯母子进了杜府，无有音讯，我想是凶多吉少啊！”
    马天官说：“北京城里，天子脚下，乾坤朗朗，他杜子宾敢乱杀无辜？何况是他的亲姐亲外甥呢！”
    贾咏：“那贼子心狠手辣，什么事干不出来？”
    “是啊！”高拱对刘彦侯母子的下落也很担心。
    贾阁老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马大人说得有理，天子脚下，他杜子宾是不敢随便杀人的，何况是他的至亲。据刚才中军所探消息，极有可能那贼子将其母子暗地转移，以防消息泄漏，坏他的官声名气。”
    马天官说：“那他将她母子藏匿何处呢？”
    高拱一拍桌子，说道：“定然是那贼子以释放刘彦侯妻子的名义，哄骗刘彦侯母子转回故乡，然后将母子监禁起了！”
    “很对，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贾阁老说道，“我们怎么办？”
    高拱说：“不如我们三人明日上殿，奏上一本，让杜贼子献出刘彦侯母子。如果贼子承认二人在他家中，献出来倒也罢了。如果他矢口否认，就说明大有问题，即请皇上派上前往河南，搜查杜府，解救母子二人。”
    三人正议论着，中军进门来报：“小人打听明白，刘彦侯母子二人果然被杜大人派能干秘密转移到河南老家了。”
    贾阁老站起来，坚定地说：“好，明日上殿动本，我署本头！”
马、高二人齐声说：“那我们署本尾！”
    三人齐声说：“咱们趁机砍去严嵩老贼的这条狗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