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绽新枝

    ◎颜巧霞

    在小镇人都住着青砖红砖平房的时候，秦奶奶家砌成了“一上三”带水泥外粉刷的小洋房，有她男人在，她什么也不愁。

    秦奶奶从我所在的单位招呼我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乍然相遇本该出现在另一个熟悉地的人，人会本能地惊讶。我应该在家门前那条老旧街道上遇见她才是。秦奶奶和我傍同一条街而居，我每日上班从她门前过，她知道我是镇上小学的老师。我也知道她岁数跟我婆婆相差无几。

    我诧异地问：“秦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她朝我扬了扬手中的扫帚，大着声笑着说：“我来干活！”她敞亮的声音里有一些东西，像小孩子买到心爱玩具的心满意足和自得其乐。

    开会，我们纷纷向领导抱怨学校分派的杂事太多，除了教学，我们还得代收学杂费，制作留守儿童名单、学生保险名单表格，校园里角角落落的卫生也归我们管，我们怨声载道，领导当即表态，会想办法。看来，秦奶奶就是领导的办法。

    我停下脚步，跟秦奶奶闲聊了一会儿。问她怎么愿意来我们单位干打扫卫生的活？她再次爽朗地笑起来：“打扫卫生，扫扫地，擦擦窗户，活又不重。”我手指指领导的办公室问：“他们说开多少工钱？”她不好意思地说：“好像说是给八百一个月！”我惊讶地说：“八百太少了吧！”秦奶奶倒无所谓地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有个事儿做做倒好！”听她如此一说，我赶紧点头表示赞同。

    阳光下的秦奶奶穿了一件石榴红的唐装褂子，褂子很合身，黑色的丝光裤子反射出亮的光泽，她整个人显得既喜庆又精神，与我往日看到的灰头土脸的她，很有些不同。

    秦奶奶是享了大半辈子福的人。她老伴年轻的时候，是个能干的男人，自创业开了一个洗洁精的家办厂，手底下有几个工人，用他自己钻研出的秘方生产出洗洁精，味道芬芳，去污效果好，销往本镇和周边小镇，总被疯抢一空，他赚得盈盈足足。在小镇人都住着青砖红砖平房的时候，秦奶奶家砌成了“一上三”带水泥外粉刷的小洋房，秦奶奶就在小洋房里做洗洁精厂的老板娘。有她男人在，她什么也不愁。儿子长大成人后，不愿去外面闯荡，就子承父业接手了洗洁精厂，然后谈了对象，顺顺当当结了婚。

    新媳妇进门，又是个美满的世界。灾难，往往是在人们心满意足的时候，蹦跳出来杀人们个措手不及。关于新媳妇，小镇有“交生日”的习俗，在新娘生日那天，娘家去人郑重地把新娘生日告知婆家人。“交生日”当天，秦奶奶老伴陪着亲家多喝了几杯，当晚上昏昏沉沉睡下去，第二日就没能再醒过来。秦奶奶的老伴在新娘生日的那天夜里患心肌梗死去世了。

    秦奶奶的儿子不是像他父亲那样能扛起一个家的一棵大树，他常常是该干活的时候去赌小钱了，该送货的时候，他又因为通宵玩乐累得在睡觉。他们家原来蓬勃的生意，惨淡下来。新媳妇想必也觉得在这家日子过得颇不顺意，每年自己的生日便是公公的忌日，在生下女儿后，便只身去南方城市打工，很少回家。

    人们眼中的秦奶奶像一棵突遭雷击的老树，轰然倒塌在地。她整个人委顿了。但不久，人们看见她把那个小小的孙女打扮得像蝴蝶花一样漂亮。孙女上幼儿园后她又决定去找工作了。小镇上许多靠着老公吃饭打麻将混日子的年轻媳妇说，秦奶奶这是想老树绽新枝。

    后来，她就到我所在的单位——镇上唯一的一所小学干打扫卫生的活。我每天到单位时，秦奶奶都已经在操场上哗啦啦地扫起来了，宽阔的操场扫了大半，秋风刮落的叶子，顽皮孩子扔下的纸屑，都被她扫开去，广场露出干净的面容。秦奶奶看见我们定一边扫地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颜老师，早呀！”或者“王老师，您来了！”几年来，几乎所有的同事都称赞过这位热情又勤劳的老人。

    在她干了三年后，她的小孙女就相伴着她来这儿上小学了。我的同行们对那漂亮的蝴蝶花一样的小女孩关爱有加！

    某日，我又看见家里开着酒楼的同事大早上就拉着秦奶奶好一通说话。我随口问去，秦奶奶告诉我，他是拜托她给酒楼的厨房里找工人，他相信秦奶奶看人的眼光。秦奶奶答应了他，一定会帮他好好物色。我又惊讶了，秦奶奶还有这本事。老树不但绽新枝，新枝且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