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

    邮递员大叔送来样刊、稿费时，我通常正在给学生们上课，抽不出身去签收，请门房大爷代收。大爷又好心地请路过门房的同事转交给我，同事再请同事转交，在这几转手中，这笔账糊涂了，我丢了不少东西。

    一日，我计上心来，跟邮递员大叔订了口头契约：“大叔，我的东西到了，就放在你家，你给我打电话我去取，反正也顺路。”果然，大叔如约打来电话。每次，我一看到他的号码，就匆匆摁掉，我心里就有数了。他挣钱艰难，我真不愿意浪费他的电话费。但，他会接着拨打，一直到我接听为止。看到较高数目的稿费，他显得比我还高兴，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说：“不少钱呐，赶紧来拿啊！”

    一连十几天没有接到大叔的电话，我心生诧异，拿起电话给他拨过去，电话里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住院好多天了，我告诉我儿子，你的东西给你留着呢，你去我家里看看。”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看上去健壮的大叔怎么住院这么多天了？

    没料到的是，这之后大叔就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大叔在小镇上虽然不是什么富贵显赫，但他从事的职业给人们带来许多热切的盼望和欢欣。小镇上的人大多认识他，不久，他的境况就传到我耳朵里。他平日里送牛奶、送报纸，打了多份工，累死拼活，巴家守业，刚刚盘下一个小店面，准备自己做店主。不料，却患上了尿毒症。他才四十五岁，还那么年轻……

    再去大叔家，是他儿子，那个年轻的男孩子守在家里。我想问问大叔的身体状况，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怕人家心里不痛快。龙应台说过：“太疼的伤口，你不敢去碰触；太深的忧伤，你不敢去安慰……”

    但是很幸运，我终于见到大叔一次。那日放学，我悠悠地骑着车在路上，一抬头，看到大叔和他的妻。她骑着电动车带着他，他像个孩子伏在她身上。我急忙招呼他们，他俩都朝我微笑。我看见大叔脸色蜡黄蜡黄的，他拼命挤给我一脸笑容，但这笑容没有生气。

    我再一次去大叔家时，看见满屋白色的挽联，他们浑身缟素。那个说看到我的名字就会给我打电话的人，不见了。

    好多天我都没有去他家拿邮局给我寄来的东西，尽管我知道，一定有。一天，我接到陌生的电话：“你是颜老师吧？”我疑惑：“是的，请问你是？”她说：“你有好多张汇款单没来我家取了，赶紧来拿吧！”

    我又一次接到让我去取汇款单的电话，心里百般滋味。我见到头上插着一朵白花的大叔的妻子，她面容瘦削、神情悲戚，然而郑重地对我说：“我家的那个人，先前对我说过，‘看到颜老师的汇款单，就给她打电话’。现在他不在了，我会记得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