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不叹流年

    青春时把生命作纸，心如热辣的色彩，恨不得一下子把纸填满，画出梵高的《向日葵》，灿烂而不朽。光阴是画笔，只管不急不躁，一笔一画慢慢描摹出人生中的亭台楼榭。

    人渐中年，上有老人下有雏儿，生活的担子一肩挑起，日子芜杂而又素淡下来。如果愿意与生活和解，日子依然如画，却是中国简朴的水墨画，不那么鲜艳夺目，却自有一些幽静的气韵。

    当然不会再在深夜里热烈地邀朋唤友蹦迪飙车，盼时光作烟花绽放的璀璨状。静简了，友人只三两个，偶尔一聚，喝茶谈心。至此，人生正如一杯茶，微凉不冷，稳稳妥妥握在手心里，可以深饮，可以浅酌，全凭一颗心。

    多年老友，无需尽心费力地作人生初见的客套和礼貌，互相只管敞开心扉。让婚姻之船搁浅的她，理所当然要被狠狠批评性格暴躁如火一点就着。男人如钢，女人得以柔克之。对我自以为唯美诗情画意的小文，她只捉短处：“你文中说鸡吃青草？那是鹅。”模糊记得鸡是爱吃青草的，难道不是？回去问家中经过农事的老人，老人说：“母鸡不像鹅那么粗糙，大口吞草，母鸡只啄青草尖儿。”她再抓我文的缺处：“你写梅子黄时雨，雨天在家和母亲一起拣棉花上粘的碎草叶，怎么可能？秋天才能收棉花，我们江南梅雨季节是五六月初夏之际，哪里有棉花？”失误如刺，藏在看不到的地方，她帮挑出来，为着以后不疼。友情此时不为凑热闹，只为你精心织好的锦缎上再添上一朵花。

    白天的时间都交给工作，同事倒似亲密爱人，日日相见。这部叫身体的机器，从前如永动机，蓬勃奔腾，现在掉钉差铆，时不时闹罢工。上一刻欢蹦着，下一刻皱眉伏到桌上去。同事急忙放下手中事务，倒来开水，各抽屉里慌慌地去寻药。又来一位，惊诧着说：“这脸色如白纸，还慢腾腾吃啥药？赶紧送医院！我去开车，你来扶她下楼。”到了医院，她俩一左一右陪着检查，旁人以为什么重症病人，其实不过是急性肠胃炎。

    对婚姻里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到当初心跳的感觉。他回来得迟了，也不像从前站在路口上频频相望。他走进房间，我这厢依然安之若素地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敲字。不用转头，他的一举一动了然于心。他在嗅鼻子，说：“我想去超市买东西。”我抢先说出来：“你要买一盒空气清新剂。”他一点不意外地说：“是呀！”要是青春热恋时，我们会为这心有灵犀激动半天。现在，只是淡淡一笑，接着各忙各的事。他打开零食袋子，那是女儿的吃食。抓出几颗碧根果，剥开硬壳吃起来。最后，他送一颗给我，那是他剥得最好的一颗，果肉完整地呈现橄榄球状，心里的蜜意像蒸腾的水汽漫开来。

    每每季节更迭，人们怀想起往昔青云志，免不了要感慨光阴似落花流水。其实握在手心里的素淡日子一样滋味长，学会不再瞻前顾后，只珍惜每一个素日，不叹流年，这算不算得胸中有丘壑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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