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句在民间

女儿三周岁，好奇心膨胀得要撑破天。发起问来像奋力钻出岩石的草，不见光亮誓不罢休。有时还饶舌，明知故问。比如，妈妈喜欢宝宝吗？我答，喜欢。她接着问：颜雨萱宝宝呢？（她的小小表妹）。我说，不喜欢，只喜欢邓宝宝。她接下来问，小川川呢？（邻居家和她同龄的孩子）我信誓旦旦地说：不喜欢。她还要接着问，我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每每这时，我要感叹，这“十万个为什么”真烦啊！婆婆就接过话来，嗯，这个倒树清根的孩！

倒树清根的孩！婆婆这一说，惊了我的耳，更惊了我的心。倒树清根这词只能用在最稚子纯真的年代吧！后来，后来，我们便不敢这样子，谁会倒树清根地问？我们欲语还休，欲言又止，怕别人笑我们孤陋寡闻、浅薄幼稚，怕别人不动声色给我们定下夸夸其谈的罪名……我们相信沉默是金且愿意默然如铁。我们把一肚子要问的，要说的，全烂在肚子里，腐朽成渣！

这些寻常的民间词句多像乡野里着粗衣俗布的女子，惊鸿一瞥却是一张让人惊艳的脸。骑车下乡，经过两个中年妇女身旁。一个噼里啪啦说着，像放炮仗。另一个随声附和听她说，老公在外打工，儿子出去读书，她一个人在家，搅水不浑……她说不来文绉绉的孤独，寂寞这些词儿。但她的冷清寂寞却是这样的清醒，那么一大池的寂寞如水，任凭她兴冲冲地伸长双臂搅下去，水清月明，不见丝毫浑浊，在村庄留守的她心也冷得如水！

我听到的最悲伤的词，是我不识字的姑母说的。父亲去世的时候，远在外省的姑母赶回来的第一句话，我的亲兄弟啊，这下我断路了！断路，这个词让我哭的几乎枯竭的眼泪，一下子又滂沱雨下。原来人世的路，千千万万条，都像人体的经脉一样，让留着相同血液的人们可以找到互相。父亲在的时候，姑母每年的春节都会回来，她带着她那边的特产，大包小包的扛着，拎着。喜滋滋地沿着她熟悉的路回到父亲身边，两个老人竟还像幼时，为一件小事也吵吵嘴，再和好。而现在，尽管我们电话热情邀请，姑母那边也连连答应，却不见她再回来，父亲是她的路。父亲去了，她的路就断了。

我们，父亲这条路上叉生出来的小道。年迈的姑母只要知晓我们安生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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