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往事

我有一个远房姑妈，居住的小村庄，内外碧水环绕。七八月景色最好，这泊里菱叶青青，飘萍依依，草色碧连天。过了相连的七孔连环桥又是面湖，湖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粉红菡萏袅婷婷。

　　每年的暑假姑妈总要接我去小住，姑妈家的二表姐在众多表姐妹中偏爱我。我也爱她，我爱她白果样的脸，白瓷似的肌肤，汪了一湖碧水的明亮眼眸，一头黑绸缎似的发，还有她偶尔捧着心哀愁的样子。

　　年幼的时候不懂得，我的二表姐是生了病的——心脏病！

　　她的病是因为我的姑妈姑父是有血缘的表兄妹，姑父原是个驼背娶不上亲的，据说我的二爷爷，因为报恩硬是许了姑妈给驼背的姑爷。

　　二表姐聪明伶俐。小小的年纪，晓得家业艰难，从不作病态的样子，家里的事务样样做得来。她自学了针织，用带钩的小铁针，使光滑的圆竹针，织出小孩儿的衣裳，杯壶的套，上面牡丹娇艳，蝴蝶翩跹。最让人称道的是她优异的学习成绩。

　　后来二表姐辍学了，姑父本不是个能挣钱的，大表姐得招个女婿上门支撑这个家，既是招人上门，女方的置办要体面。贫的家只有这样，二表姐在家帮人结网贴补家用。她结的网总是网眼匀称、美观，总能最先被人收购的。

　　我去的日子是二表姐最快乐的日子，她可以停下手里的活，陪我说话、聊天。我们还在夕阳里去采菱。

　　八月的水乡立秋已过，傍晚的微风吹在身上舒爽宜人。表姐划船，我坐船头，把脚放进碧色的水里，船儿慢慢划过，双脚就像被温柔的手轻轻地抚过。划过成片的荷田，到外河去，那里有野生的菱角，嫩的、老的应有尽有。小船一路划下去，突然入眼满河的碧翠，间或有小小的白花点缀其间，像星星的眼睛。是菱角。我抓住叶拖一个上船来，有七八个果分长在茎上。表姐笑着说：“有你这样采菱的？你扯了叶、扯茎，还扯了它的根。它会被你扯死！”只见二表姐俯下身，小心地托起一叶菱，只离水面一寸左右距离，摘了果又把它轻轻放在水面上，像轻放熟睡的婴儿在床上。二表姐这样善良地护着一颗菱！

　　到女孩子青春美年华了，有男子追求，表姐诚心实意地说，我的心脏不好，不能干重活，还要吃药…… 

　　再后来有一个男人，海誓山盟地说，会让表姐过上好日子！他是个跑医药销售的，个儿比我的表姐还要矮些，长一双鼓鼓的金鱼眼，眼球也是金鱼黄，我觉得他配不上我的二表姐。但大人们都说没有婆婆，一过去就当家，蛮好啊！

　　表姐结婚后，我就再没去过小村庄，我去远方的小城开始另一段读书生涯。后来，日子总是满满当当的，表姐的身影被光阴急忙忙的脚步模糊了！ 

　　偶然见到我的一个亲戚，提起远房姑妈家的二表姐，她怜惜地说，结婚几年也没生个一男半女的，男人就离开她了，这丫头傻呢，结婚时买的金戒指、耳环、项链全给了男家，空身一人出来，辗转去了上海，据说给人家看店了！

　　又是菱叶漂浮的夏，我坎坷着的表姐，会不会想起从前采菱的好时光？但愿啊！这样，日子会快乐一点点。我想给她打个电话了：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风儿戏莲，鱼儿水里闹，我们采菱一满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