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萝卜头

我是一支自来水笔，我已经没有墨了。

每一支笔被造出来时，他们的创造者都想达成同一个心愿：我造出来的笔一定要为它的主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流畅地写文章，让它的主人在舒适中将它的墨汁一滴不剩地用完。

陈列在热闹非凡的超市里，我们新一批的水笔自信无比地“挺”在店的第一排。然而，闷热喧闹的超市拥挤不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些人斜眼打量了我一会儿，嘴里有嘀咕着什么，心不在焉地走开了。我一次次接受这种眼神，终于撑不住了，在一片浮躁中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姗姗来迟。阳光毫不客气地照射在我身上，扎着我的眼皮，叫我“起床”。啊！我惊呼。草草环顾四周，这是哪里？我激动，我惊喜，到现在还有些悸动。我乖乖地躺在桌面上，不一会儿，便有人进了门。我半眯着眼，朦胧中，发现这是一个人。哦！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那人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重的稿纸，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帽子（即笔盖）摘下来，让我用沾满墨水的嘴唇飞快地在稿纸上亲吻。摩擦的速度极快，以至于我已经快换不上气了。我紧张并高兴着，这是我第一次在稿纸上泼洒自己的热血。我被幸运与成功渐渐陶醉，脑袋嗡嗡作响。“哦，主人今天是快乐的。”我一边泼洒着热血一边疯狂地幻想，浮想联翩。旋转，左边，右边，上，下......那人的手紧握着我，我感到了炽热。他同样兴奋、欢悦，今天有什么大喜事儿，不是么？我亲吻着稿纸，已经写了6533个字了！透过手指缝，我隐约发现主人闭着眼，紧锁眉，挤出一个变形的笑，与我一样正在浮想联翩。

终于，大功告成。

那人撕下10页满满的稿纸，在桌子上整了整，把我揣在兜里，把贝雷帽往头顶一扣，迈着轻捷的步伐，哼着小调出了家门。

黑漆漆的口袋，微微震动。我感觉得出，他是在爬楼梯。

“咚咚咚！”他扣了扣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吱嘎——”他推开门，“请您收下我——”

“你不行，”那陌生的声音高傲无比，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仿佛在边“下定义”边摇头，“我早就看过你的文章啦，就这水平，读者是决不会喜欢的！你啊还是回去吧。”

我偷偷地从兜子里探出头来，只见门外有两个人的脑袋歪着，挤在一起，虎视耽耽地盯着主人。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把头再缩回去。他僵硬地转回身，尴尬地再次推开门。没想到，主人刚迈开左腿便定住了，好象有人拦住了他。

“唉，老兄，这年头不能没有‘敲门砖’这玩意儿啊，你看，从古至今都有‘礼尚往来’的习惯啊...哈哈哈......”那声音透着嘲讽与轻蔑。

“......不可能！”他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话音刚落，他便愤愤不平地下了楼，把每级台阶都踏得“咚咚”直响。

回家。

主人重重地把门关上，把我从兜里掏出来，狠狠地投进笔筒。然后，又急忙将我轻轻地拿出来，不停摩挲着无辜的我，眼神里有淡淡的哀伤与无奈。

良久。

“唉！不是你的错呵。”他叹了口气，眼睛里隐约有朦胧的雾气，随即又坚定起来，拔了我的笔盖又开始在稿纸上写了点什么。

原来，他是个落魄的书生。高考失误后，他便别了父母去都市谋生活。他边打零工边写作，幸运的是被一出版社的老社长看好，于是在老社长的支持与鼓励下，他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文章的刊登次数越来越多，他渐渐小有名气了。然而，好景不长，老社长去年去世了，接班的新社长与老社长的性格、品质截然不同。在社会不良风气的影响下，不会“敲门砖”的他渐渐地被拒之门外了，生活陷入困境，欠房租，欠电费，欠水费......

这一天，我彻夜难眠。我鼓起勇气，准备帮帮主人。

红日又一次升起，主人却眼睛深陷，显然昨晚没睡好。当他再一次拿起我时，他已不再那么有精神了。“喂......”我颤抖地向前试探了一句。他果然一惊：“是谁？？”他朝四周张惶地望了望，咽了口唾沫。我反而胆大了起来，趁热打铁道：“是我呀！”说完，我在他手里动了动。“这人一定没碰到过能说、能动的笔吧！”我心想，其实每支笔都有生命，只不过大部分不想表现出来而已。“啊？！”他吓破了胆似的，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你是谁？！”“您好，我的主人。”我从未有过这样得意的感觉，“我想您现在一定对生活抱着严重的不满..呃...我亲爱的主人，请您快快打起精神来！俗话说的好哇，‘一个人最大的破产是绝望，最大的资产是希望’，有忙大家帮嘛！您是我的主人，我更要为您效劳啦！这不，您运气真好，买到了一支善于沟通的笔！”我乐呵呵地说，没想到我的口才是这么好。他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成了大大的“O”字，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你...你怎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很糟糕??”他结结巴巴的，十分紧张，眉头差不多拧成一团了。“嘿嘿，天下的事没有我们笔不知道的！在您写作时我便已体会到您满腔热血和怀才不遇的命运了！您需要一次宝贵的机会与一次同样可贵的鼓励来让别人看好您自己！您其实不需要只认牢一家报社啊！”我心激动。“哎呀！我怎么这么傻呀！”主人一拍脑门，惊叫道，“我怎么没想到，或许其它的报社会要我的文章！”哈哈，开导成功！主人心血来潮，即兴又用我写了几篇励志文、散文以及自荐信。他又恢复了之前的自信。

终于，大功告成。

   主人撕下满满半叠稿纸，在桌子上整了整，再次把我揣进兜里，把贝雷帽往头顶一扣，迈着轻捷的步伐，哼着小调出了家门。

   果然，主人成功了。他的文章得到了人们的好评，他不断地推出新作，去发表，去演讲，去出版......我与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然而他与一支笔的故事是谁都不知道的，甚至他的妻子也不曾听说过这支神奇健谈的笔。

   终于，我老了。冬季的一天，主人又要用我来写作，我已没有热血能挥洒了。我对他微笑地摇了摇头：“亲爱的主人，与您在一起的时光的确短暂，但又是那么得美好而富有乐趣。然而，我的生命已全部献给了您，我的主人！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我看到您把自己的潜力发挥得多好！从落魄到辉煌，多么大的进步，多么大的飞跃！然而，我要跟您说再见了，再见，再见了。”

   主人的眼睛里糊满了雾气，他哽咽着：“你...你不要走...你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对主人最忠诚的自来水笔!哦,永别了!别了!别了!”他珍重地捧起内心干涸的我，让我最后一次阳光圣洁地洗浴。然后，把我珍藏在了橱柜里。

   三十年后。主人的家搬迁了。

   有一位年轻人发现了我。“啊，这是什么？笔干吗藏在这里啊？”年轻人疑惑地打开了橱柜，取出了我。细心的他把我那已用光了的芯子抽出，换上了一根崭新的。“他的眼睛多像主人呵，一样的炯炯有神！”已沉睡了三十年的我惊异了，我“重获新生”了。

   这根崭新的笔芯把我旧时的酸甜苦辣都唤醒了，我多想再开口说一说话，礼貌地鞠一躬啊，可我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