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健文 微信公众号：psy-key

       相对于传统的心理治疗而言，叙事的治疗师有其独特的立场，即非中心却具有影响力。“非中心”，也就是说叙事治疗师不会在治疗中把自己放在中心位置，不认为自己是对当事人的问题更有发言权的权威专家。当事人对自己的问题更有发言权，他们在咨询中应该有权利去选择自己对问题的立场。至于“有影响力”，是怀特承认并强调了治疗师对来访者的作用，来访者并不仅靠自己完成治疗，而是在治疗的情景下，在与治疗师的人际互动中被治愈。治疗师必须是做了什么，才使得来访者的问题得以更快的好转，这就是治疗师的影响力。

       当我们用叙事的观点去看待生活中的问题时，很多都会迎刃而解，即是说叙事观本身就是具有疗愈作用的。而叙事治疗师所做的，就是通过语言，将来访者引领入叙事的世界，让他们用全新的观念去重新看待自己的问题，重新作出选择。在我看来，叙事治疗师的语言是具有独特魅力的，本文也将透过治疗中的对话，来揭示叙事治疗的语言所具有的巨大影响力。

       怀特曾治疗过一个来访者叫杰西卡，小时曾被父母虐待，她对自己的身份认同非常消极，认为自己作为一个人毫无价值，并多次差点放弃了生命。在咨询中，她与怀特讲到小时候一位邻居对她的照顾，包括煮饭给她吃，教她缝纫和编织等。怀特问她：“这位邻居很欣赏你的某些特点，而你的父母对这些特点却视而不见。你觉得这些特点是什么？”这句话蕴含的叙事治疗观是：当事人一定有某些积极面，以及与此相关的故事，只是未被她发现，所以治疗师需要在治疗中推动当事人对这些积极的故事进行追溯，发展成一些能让她感受到自我价值感的故事来，推动她的身份认同向积极的方面发展。这些观念被糅合入问话中，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使得当事人接受了这种观念，并朝治疗师引领的方向展开思考。

        试想，如果问话换成：“你一定有某些特点被邻居所欣赏，而你的父母对这些特点却视而不见。你觉得这些特点是什么？”看似差异不大，但这种语境会使当事人则更容易予以反驳：“不，我并没有什么优点！”问题在于“你一定有某些特点被邻居所欣赏”，听起来像是治疗师凭借经验在猜测。而怀特说“这位邻居很欣赏你的某些特点”，是以一种坚定的方式让来访者接受治疗师基于叙事观所做的假设 ：如果邻居愿意招待她，一定是她身上的积极面对此有所贡献。这就是叙事的语言所具有的，让人易于接受却又难以抗拒的影响力。

       有时，叙事治疗师还会设计一连串的问话，使自己话变得更具影响力，也使得传递出的观念变得更具冲击力。比如怀特问杰西卡：“你觉得你的邻居认识你后这么善待你，会使她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同的理解？”“这有没有可能强化了她本来很重视的价值观？”“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她的什么价值观被强化了？”在这段对话前，杰西卡一直认为她和邻居的关系是单向的（也即她是接受者而邻居是给予者），而这段对话是为了将杰西卡引向“人际关系有可能是双向的”的叙事思维角度，也就是说在邻居给于她帮助的同时，她与邻居所建立的关系也给邻居的生活带来了积极的影响。而这恰恰就是杰西卡所需要的价值感来源，这看似仅仅在谈她与邻居的事情，而实际上她可能因为这次讨论，不自觉地举一反三，逐渐在更多的人际关系中发现自己之于他人的意义和影响。所以，叙事语言的影响力不仅在治疗室之中，它旨在传递一种用叙事观看问题的方法，并借由此可能扩散到治疗室之外，当事人的生活之中。

       话说回来，正因为叙事治疗的语言如此具有影响力，使用的人需要极其慎重。治疗师在使用具有影响力的语言时必须对来访者有充分的了解，对来访者的问题具有清晰的思路和较为准确的判断。比如有位女性来访者因为独自饲养了四十多只流浪猫狗，以至于花光了自己几乎所有积蓄，家人建议她将猫狗转送至专门的公益机构以使猫狗们得到更好的照顾却被她拒绝，丈夫也因不能忍受满屋的猫狗对生活的影响而与她离婚。家人带她求助一位心理咨询师，接诊的咨询师问她：“你这么做反映了你怎样的人生目标？”来访者热泪盈眶地回答：“你说的对，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我的人生就是要照顾这些受伤的猫狗，以至于牺牲一切也在所不辞！”咨询师的提问无益于问题的解决，相反使得当事人的问题被深化。实际上，这位来访者在中学时期曾被家族中的一位亲属强暴，却一直不敢把真相公诸于世。而结婚后又被医院告知她无法怀孕，这再次给了她重重一击。她每次看到受伤的流浪猫狗，仿佛就像看见那个无助又受伤的自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收留它们。可见，来访者的问题并不在于放不下那些被收养的猫狗，而是放不下自己中学时期的创伤经历。这位咨询师在没有将来访者的问题进行充分解构的情况下，就贸然地运用一些具有影响力的叙事语言开展治疗性的谈话，后果不堪设想。

       叙事疗法的语言是极具魅力的。在我学习叙事的过程中，就对迈克尔.怀特等治疗大师所使用的语言无数次地感到惊叹。我惊叹于叙事疗法的语言对来访者以往的思维是如此具有影响力和冲击性。我深深地意识到，怀特能之所以能运用这些语言对来访者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是基于他对来访者的生命故事有深入的洞察和清晰的判断。与此同时，我也为刚开始使用叙事语言进行工作的治疗师们感到忧虑，是否每个人都明白这些具有影响力的叙事治疗语言和技术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想，每个治疗师都应该抱有认真的心态去学习叙事疗法，更应以一种谨慎的心态去使用这些语言和技术，以确保它们被恰当地使用到治疗之中，我也以此来要求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