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并不是一个嘴碎的女人，假如没人问起她的子女，没人问起他们都在干什么的话。可一旦你不小心撞开了这道闸门，那么你所听到的，将不是涓涓细流，而是决了堤的滔滔洪声。这时再看母亲，已绝不再是那个读过高小贤淑安静的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很地道的碎嘴妇。

出身于大户人家，有着那么美丽名字（其芳）的母亲，一定也有过百合花般烂漫的青春梦。只是在那个年代，再美好的梦也是要被摧残的。母亲6岁订的娃娃亲，18岁完婚，19岁生子，一生抚养了9个子女。贫困的生活，艰难的人生，毁掉的岂止是母亲那橙色的青春梦，更有她那曾经那么健康的身体。

母亲一生做过数次手术，晚年又患上了骨结核。曾经鲜花儿般的母亲，最后已佝偻成一株枯萎的树了。可母亲却无怨无悔，仅因为她的儿女都念了那么几天书，且有那么几个成了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于是她就忘了她所受的一切苦，所挨的一切累，所遭的一切罪。母亲是不是有点傻到家了？

最令我们无法忍受的，就是每当有人问起她的儿女，她就从头到尾如数家珍般地把她所有的孩子都“搬弄”一遍。什么这个读了大学，那两个大、中专毕业；这个在省城，那个在邻省，还有在邻市本市的。那个荣耀劲，那个不嫌絮烦劲，直令我们汗颜。

如果不是我们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当头一“喝”，难保她不会数落个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直至把哪个孩子小时候哭夜，哪个孩子晚上撒几回尿，哪个孩子一打针就往柜空里钻的糗事向人家抖落个干净。再看听者那难辨真伪的钦佩、毕恭毕敬，我们真恨不能瞅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我们想扫母亲的兴，实在是因为我们太过于平凡，愧对父母一生的心血。仅仅是比别的农村孩子多念了几天书，且有几个走出了黄土地，过上了不咸不淡的的城市生活，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可母亲却不这样想。在她的心目中，她的儿女八成有国家总统、主席那么能耐呢。

在心里我总为母亲感到不值：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只赚得这么几个不成器的儿女，还有心情穷骄傲？该讨债的！

如今我早已走遍了人生的领域，也早已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每每对着儿子的身影而放飞着心中的期望；每每听到亲朋好友对儿子的每一声夸奖而沾沾自喜；每每为儿子的每一个陋习而担忧，每每为儿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时，我真切地理解了母亲，理解了母亲的骄傲。

我懂得了，尽管我们很普通很平凡，但毕竟是母亲今生唯一的作品，是母亲用心血和生命凝成并发表在岁月中的诗句，是母亲为社会作出的贡献。母亲难道不应该骄傲吗？她所制造出的生命无一件是残次品，都成为了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不正是母亲引以为骄傲的资本吗？

                                                   写于2009年5月10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