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记
(2009-11-16 01:06:07)芦泾港一带搞建设,陈氏花园将作为游览景点示于世人,长眠在陈氏花园左近的奶奶不得不动迁。
当全家老老小小开拔到芦泾港一看,全都傻了眼:田地间原先青绿的农作物没了踪影,大堆黄沙石子、钢筋竹木倾覆在裸露的土地上,无名小草从石子钢筋里倔强地伸出头,凄绝地注视眼前的变化,发出无助的抗争。每年春天这里还会菜花铺地,麦苗设毯吗?母亲还能在这里挑到满兜的荠菜吗?奶奶坟前纸钱的青烟还会引领我缥缈情思浮游虚空,让悠悠往事和无尽思念在胸间弥漫?
奶奶的墓碑兀自峭立在凌乱的田地里,碑西面是芦泾港河,河与碑之间已经被施工队开挖了一个方塘用于打桩冲土。叔叔拿着铁钎指指点点,指挥开挖。这里葬着奶奶、继爷爷、堂弟弟。碑被移开,丢在方塘斜坡上,一双泥泞的脚踩了上去,脚的主人是一个建筑工,头伸得老长,看挖坟的稀奇。窄口锹踩下去了,一口坑渐渐深下去,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我看到奶奶抿着缺牙瘪口在冲我笑,又颤巍巍地移动脚步,手托着用细碎菜叶熬得黏糊糊的粥碗,送去喂食我的女儿她的重孙女。我看到奶奶紧闭双眼,身上覆盖红缎子薄衾,一张油灯在头前明明灭灭地摇晃,我长跪榻旁,放开泼声地哭,可她任由我悲声哀号,不再抚摸我的头叫“乖乖”,不再睁开眼睛看一下我的泪脸。就在脚下的这块土地上,一只木头的匣子放置到瓦坛里,用石灰封口,缓缓吊安进深坑,奶奶已化作一捧白灰,她幽幽魂魄游走于陈氏花园外的树梢野草间,穿行在春青夏绿秋黄冬苍的田野上……看着窄口锹起起落落,我视线模糊,犹如隔着层层叠叠的蒸汽。
“找到了!”随着“嗵”的一声,有人叫起来,家人、观者齐齐地把目光投射到坑里,而我的眼泪刹时“刷”地流下来,看不见,听不见。许久,耳旁方才听到有人叫道“不是”,然后是“嘘”地吐气声。
奇怪得很,明明是从墓碑处开挖的,为什么找不到奶奶的骨灰坛?动用了关系,请工程队用挖土机扩大范围地挖。挖土机一爪抓下去,大家的心提起来,期望地看着挖土机抓抓放放,心也起起落落。挖土面积越来越大,坑越来越深,土方已足足五六百立方, 墓穴还是没有踪影。莫非奶奶已经知道这里要搞建设,早早地搬迁了?不合情理啊!父亲和叔叔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商量怎么办。有当地人献策:抓一把土用红布包了去。父亲和叔叔不死心,仍扩大挖土的范围,期望仍然像肥皂泡一样不断破灭。最后,父亲和叔叔不得不接受那人的献策。
红布摊开了,将墓碑上的字敲下和着泥土包进红布。父亲跪下,臃肿的身体伏下去,“哦哦”地哭。我收住泪,将父亲扶起来,我知道,父亲的哭,除了思念,更多的大概就是寻找不到自己母亲遗骸的愧疚。
我亦闷闷。归来将不安向人倾诉。人说:且休悲伤,你奶奶说不定正在天国含笑看着你;亦说不定早已转世投胎到了好人家了。我破涕为笑,姑且认定此话为真。
(叔叔昨又带了铁钎到现场探访,我亦请工程队在左近又挖了一遍,依然故我,倒是在工程队开挖的方塘里找到一块棺木板和一根白骨,可以肯定,坟,被工程队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