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泪腺很发达。

听音乐、看书、看电视、听人讲某件事……泪腺的闸门有时会不由自主打开，惊觉时已是泪流满面。

有博友轻蔑地留言：你倒会哭！

其意明确：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是男儿；把哭写进博文，有作秀之嫌。

其实，在我的人生中，真正可称为哭的，次数倒不多。

小时候曾被爸爸用手掌猛地在脸颊上留下五根指印，我没哭。奶奶双脚齐跳把我护在怀里大骂父亲，我却放声大哭起来。

年轻时追求初恋对象，屡屡失败，心情压抑。一天，又遭碰壁满脸土色回家，父亲见状打来两角散啤，炒了一碗蚕豆一碟花生，说：“儿子，咱爷儿俩从没一起喝过酒，今天喝一回！”一个“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海碗，我脖子一仰就见了底，父亲又急又气又心疼，拍着桌子叫起来。妈妈在一旁责怪父亲，父亲垂着头嗫嗫地说：“看他这种喝酒的样子，会伤了身子，我心疼。”一句话说得我眼泪夺眶而出，放开了泼声。

同事陈秉南的妈妈是三初中的英语教师，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她对我很好，视如己出。她去世时，我像孝子一样帮助操办丧事。火化之时，我一直送她到炉前，忽见她一缕头发有些散乱，上前用手指替她梳理整齐。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感觉到指间麻丝般触觉，想到她生前对我的好，忽然悲从中来，禁不住嚎啕大哭，那种昏天黑地地哭，连她亲友都诧异。

奶奶去世时我刚过而立之年。早上去上班，奶奶叫喊我，我要赶时间，没拢她床边，中午回家，她脸上已经蒙上了薄衾。白天忙着报丧，脚不着地，四处奔走，夜里蒙在被子里抽泣，把妻肩膀洇湿一大片。停三过后，行将送行，我长跪奶奶榻前抓着她臂膀不让动身，那种撕心裂肺地哭啊，气都接不上来。我恨，恨自己没在奶奶最后时刻守在她身边；我悔，悔平时照顾孝顺不够；我痛心，痛心最疼爱我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在去殡仪馆的卡车上，我按习俗打着伞跪在奶奶身边不让她见天日，一路哭了没停，正月里的寒风，吹透了衣服，侵砭进骨髓，寒彻入心，我感到滚滚落下的不是泪珠，而是冰粒。那个时侯，我连跟奶奶而去的心都有。

最近的一次哭，在去年，汶川大地震后，从越南采风回来的海轮上。出差前，母亲肺部有可疑阴影已经住院挂水半个多月，曾为是否出行犹豫过，在家人的宽慰下还是成行。一路上心神不定，又心存侥幸。返回途中，家人传来的信息让我心情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告诉我：妈妈极有可能是肺癌！我顿时站立不住，一边懊悔我的出行，一边用手机遥控指挥，安稳人心，制定对策。忽然妹妹发来一条短信：“哥……我感到天要塌下来了！”我一下子崩溃了，双手死死抓住海轮后甲板栏杆，趴在上面痛哭，泪水落在眼镜镜片上又顺着镜片飘落大海。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最珍贵的是亲人的健康和生命。

活了大半辈子，记忆中的哭，就五回，是多还是少？我不清楚。但我确信，我的泪腺一定很丰富。因为，我流泪，无数次。

下午陪上海歌剧院陈景熹去四套班子送申诉信，返回途中，听他们交谈、打电话，听一些话，想一些事，提一些问题，忽然心情黯然。难受。伤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回了宾馆,我回了车里。默默开车。默默流泪。悄无声息。

为了逝去的，为了即将逝去的，为了预感到失去的，而流泪。用泪洗刷一块青石、麻石、玉石，或是大理石，预留一块无字的碑。

为亲人，我哭过；为一句话、一本书、一部戏、一个念头、一个电话，我流过泪。无论是哭，还是流泪，都因为我有爱：静静享受的爱，难以寄托的爱，无法消遣的爱，唯恐失去的爱……

未到伤心时，长襟泪已湿。如此会“秀”泪，我还是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