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艺术评论家柯文辉谈尤无曲
人物小传:柯文辉,1935年出生于安徽省安庆市,我国著名的艺术评论家,曾在美术大师刘海粟身边任秘书达十年之久,现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从事戏剧、美术等研究。主要论著有传记《旷世凡夫——弘一大师传》、《孤独中的狂热——卫天霖传》、《刘海粟传》,史诗悲剧小说《史圣司马迁》,诗剧《爱之弦》等。
柯文辉是这个月头上来的,因为是初次来南通,原打算只呆一两天,没料想这一呆就是四五天,他说,南通值得去看、去想、去琢磨的地方太多。
我见柯文辉,是在为他饯行的午宴上,在座的有市文联主席尤世玮先生、市美协主席候德剑先生等。柯文辉老先生对襟短衫,须发如雪,长髯飘逸,面色红润,派头极是儒雅。无论我等如何劝请,老先生执意不肯上坐,在末席落座。
因为曾经读过柯文辉先生评论弘一大师书法的文章,觉得他是一个哲学家气质的学者,甫一见面,更觉得是这样。我近距离地观察着他,力图从他茂密的胡须里和额头的皱褶间寻找文采飞扬的源头。专业是戏剧和美术理论,却对传记、诗剧和小说十分感兴趣,更钟情并致力于抢救苏昆曲目等民族文化遗产,活脱一位以维系传统文化命脉为己任的斗士形象。
北京摄影美术出版社最近为尤无曲出版了《泼墨山水技法》和《花卉清供技法》两本书,柯文辉专程从北京来通一是送书,二是为尤无曲下一本书《松树技法》整理文稿。让我没想到的是,虽是初识南通,柯文辉对“中国近代第一城”的过去和现在却了解得非常多。
与柯文辉的交谈自然而然地从他所了解的尤无曲开始。
小标题:在中华文化遗产中寻找古人的字来写自己的文章
尤无曲先生虽然生活在白话文的时代,但赶上了文言文的残霞,因此,他对传统有着深深的爱,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以后,中西合璧文风盛行,尤老始终在中华文化遗产中寻找古人的字来写自己的文章。
尤先生和他的画的产生地域很特殊,他的成长与成功,外地和南通的影响二八开,主要是本土环境和本土文化对他的熏陶。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几乎每天早晨去学校都能见到张謇先生去上班。张謇先生是中国近代史史上一个极能开风气、又有远见卓识、又热爱乡土的学者,同时又是一个民族实业家,尤先生上的幼儿园就是张謇建的。王国维、梁启超、上一代画家李苦李、陈师曾来过或者在这里工作过,尤先生见没见过梅兰芳我不知道,但更俗剧场的种种演出,尤先生作为观众肯定看过,接受过当时的先进文化。一个只有三四万人口的小城,很宁静,濒江临海,通比一般地方方便,可比方便的地方落后,因此,南通有远离交通中心的宁静和开风气之先,尤先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尤老之与南通,他是这个城市百年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南通为他敞开了怀抱,使他在外闯荡一番后又回到这个城市,给他以安宁;同时,这个城市又禁锢了他,使他的绘画成为寂寞的画,缺少到北京、上海、广州、西安这些大城市展示的机会。从禁锢的角度看,南通和外地对他的影响二八开。
南通是个多水的城市,也有一点山,但总体上是流动着新鲜的水文化,正如老子所说“上德若水”。我没读过张謇先生关于他城市建设的理论,但我相信他的城市建设思想无外乎提倡文化来提高人的素质,利用山水的锦绣来养育合格的后代,孕育政治家、艺术家、文学家,所以“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正应了古人所说的“山水能移城市俗,诗书足破子孙愚。”一个离开山水的城市是个浮躁的城市,这种山水城市意识成为张謇先生建设和治理城市的自觉行为,也是成就尤无曲山水中国画的内在因素。
尤老已经95岁高龄了,他幼年时,正赶上张謇先生拉开南通现代化建设的序幕,后因种种原因,这一壮举未能延续。现在南通正在第二次起飞,尤无曲老人生活于并参与建设这个城市,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我们今天谈尤无曲老人的艺术,不是为了宣传他个人,而是要提醒我们的同胞正确认识南通,看到南通潜在的文化价值,也要正确认识凝聚着几千年文明的中国画。
小标题:一个老人通过他的辛勤劳动让我们享受到自己的渺小
尤无曲不是一个无名的人,但他并不看重这些,我行我素地在小巷间做他的盆景,画他的画,用微笑的眼睛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中年人变老,看着城市变新。老人到了他这么大年纪,还在想尽办法更新自己的艺术,应该说在中国文化史上极为罕见
尤老先生的画画得越宁静就越美,就越能表示老人与世无争以及寻求心灵安宁的漫长而又亲切的独白式话题。他三上黄山,借黄山来表达他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借松柏来呼唤同辈人共同建设祖国美好的明天。他画的松树,保持着在狂风劲吹面前的伟岸身躯,这恰好是老人内心向往的东西,渴望身边出现更多勇挑大梁的英雄;黄山的云变幻无常,而先生能够顺其自然,在一张纸上泼满了墨水,根据墨水的流向加以塑造,使比绘画更为自然的东西出现在他的作品里。虽然老人从不以英雄自居,但在我的心目中,一个经历90余年风霜仍能保持自己个性的人,他就是我所崇敬的英雄。
一个画家,画来画去,到底画的什么?说到底,最终画的是修养,画的是人格。在尤老身上,仍保持着五四时期年轻人的那种朝气,这种朝气不因岁月的消逝而磨灭,他是中国知识份子历经沧桑仍保持童心的很可敬仰的典范,因此,他的人格要比他的作品格调还高,这一点应该引起我们重视。我们的现代化建设需要这样的永不停滞的精神,如果这样的精神能够得到重视并成为大多数人的实践,中国的文化和道德就会以自己独特面目让世界惊叹。正因为这样,在尤老面前,他给我们享受的东西也许不完全是艺术,而是通过一个老人的辛勤劳动让我们享受一下自己的渺小。
尤无曲老人的画,越到晚期越是明亮,他把他的画室叫作“光朗堂”,正体现了他绘画的品格。用司空图《二十四品》的话来讲,尤老先生可以说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老人跟我讲,他希望看他画的人多挑缺点,他觉得他的画气还不够旺。但是,一个90多岁老人,笔下能出现这样的大气是非常难得的,当代可以与他有同等气势的人为数很少,在老画家中间,仅有晏济元先生和吴藕丁先生健在,其他的老画家都已谢世。三位画家尽管风格不同,但都不服老,这种老当益壮的精神使我们感动。尤老虽然不停地在画,但他心中所思考的还是品德上的自我完善,绘画是他表达理想和追求人格的一种手段,在他画里,喷射出慈祥的父爱,他这种平淡后面的祥和,是我们民族传统美德的重要一面。
尤无曲先生是当代传统山水画大师,一般讲来,大师的艺术人格已经完成,但尤老先生并没有停止他的探索,因此,他的艺术人格还是一个优秀的、杰出的未知数。他以水一样的灵活、山一样的沉稳,用心血塑造心中的山,通过山水的对话来净化自己,通过山水的形象来寻找生命的寄托。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就可以理解山水画家尤无曲,理解山水建成的南通为什么会人杰地灵、诗人辈出。
顺便提一提,南通的家族文化很值得南通的文化人好好研究研究,包括范家、张家、尤家,以及我还不知道的其他家。范伯子一族十三代诗人,这在全国都很少见。研究这样的家族文化,无论对历史的南通,还是对当代的南通,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今天收获真大,在网上随便转转,居然发现了我几年前的这篇文章,我已弄丢失,亏了这位刘践源先生(从博客上知道他是江西吉安的一位爱好绘画和书法的教师,其画未得见,其字隶书绵厚端正,其行草飞扬灵动,可能是当地的一位名家),由于他的转载才使我的这篇文章得以保存。尤无曲先生已作古两年多,兹将此文收录于此,以悼前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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