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山,我该怨你吗?因为你的无情,江海平原一双儿女的魂魄化作一缕清风,飘散在卡瓦格博雪峰深谷。当雪崩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声音低哑地说:梅里雪山,你不该,你不该啊!
直至有一天,我走近梅里雪山,走近康巴藏族兄弟心中的神山,仰望你雄浑巍峨的壮阔身姿,听山风野草絮絮低诉你的故事,我知道了,我真的不该怨你!
那日,距离那次雪崩刚好二十天。驱车从香格里拉建塘镇出发,颠簸5个小时,天擦黑到达德钦县。车未停稳,便急切地寻找你的身影,而你却躲进薄霭不肯露脸。或许,你正透过那层薄薄的轻纱,打量着我这来自长江之委、黄海之滨的异乡客。卞之琳那首诗是怎么说来着: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梅里雪山啊,这诗不就是描述的此时此刻的你我吗!
带着些许惆怅,投宿飞来寺神山酒店,忍受头痛欲裂的高原反应,几乎一夜未合眼。第二天天未亮,我把带来的衣服全都穿在身上,迎着砭骨的山风登上观山平台,我要在第一时间看你怎样撩开面纱,怎样梳洗打扮,怎样让朝阳为你披上金色的袍服,接受万千顶礼膜拜者的朝拜。
说实话,我对你的敬畏丝毫不逊色于我的同伴,与其说我是来观山,不如说我是来拜山。因为,在此之前我就知道,你北接西藏阿冬格尼山,南与碧罗雪山相连接,你有十三峰,最高峰卡瓦格博是云南第一高峰,它可是藏传佛教的朝觐圣地啊,是宁玛派分支伽居巴的保护神,位居藏区八大神山之首,每年秋未冬初,西藏、四川、青海、甘肃的一批批香客,千里迢迢赶来朝拜,围着卡瓦格博绕山礼拜。卡瓦格博峰迄今为止仍然是无人登顶的处女峰,无数登山家梦想着在它的山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继1902年英国登山探险队首次发动冲刺失败后,八十年间,美国、日本等4支登山队接连4次大规模攀登,均无一次成功。
梅里雪山啊,你是一位倚天拔剑的斗士,孤傲中透出冷峻,你以强悍有力的臂膀,坚实地捍卫着你的圣洁。今天,你愿意一展你的雄姿,满足一位远方来客对你的仰慕之心吗?
天渐渐放亮,你由黑魆魆转为淡灰色又转为浅白,晨曦终于拉开夜的帏帐,把你映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上。缕缕浮云在你腰间缭绕,就像敦煌壁画飞天女飘逸的裙裾,又像舞蹈家赵青《红绸舞》中飞动的红丝绸。卡瓦格博有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骑着白马,昂然屹立于天地间。身边的神女峰是那样柔美,含情脉脉地守望着自己心爱的英雄。忽然间,太阳在你身后放射万千金丝,连天空都染上醉酒般砣红。这时,我明白了江海平原这对故人为何长途跋涉来朝拜你,亲近你,把灵魂留下陪伴你,那是因为你太美了!你美得纯净,美得圣洁,美得脱俗,美得令人泫然欲泣,在你面前,人的心灵得一次洗礼,人的灵魂,得一次净化,即便长睡在你的怀抱,也是一种升华般的幸福。
我久久地凝望你,生怕一移开目光,你就会隐身离去。但,从谷底升腾的阵阵山岚,还是把你拽回幔帐之后,把遗憾和惆怅塞满我胸膛。此刻,我不想用什么美好的词语来赞赏你,只想用一首“情歌如来”达赖六世的情诗对你吟诵:压根儿没见最好,也省得情思萦绕。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神魂颠倒。
这时,两只山鹰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头顶之上久久盘旋。我心忽一动:莫不是两位故人化作山鹰来看望家乡亲友?或许是他们的灵魂托咐山鹰要对家乡亲人叙说什么?山风阵阵,山鹰无语。倒是在白塔下,德钦县扎西顿珠县长听说我来自南通,抢上一步,紧紧握着我的手,憨厚淳朴的脸上现出深深的愧疚:“谢谢南通人民的宽宏大量,我要对南通人民和两位遇难者的亲人说声对不起!”而就在昨天,在香格里拉县,迪庆州州委书记、州长齐扎拉也曾拉着我的手,真诚地表示感谢南通人民的宽厚和大度。
快别这样说扎西顿珠县长,我知道,为了南通的两位儿女,你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当雪崩发生后,距事发地点最近的雨崩村藏族兄弟自发地跋涉两个小时,抢先到达现场进行施救;县里救援小组跋涉七个小时赶到现场,又花七个小时用担架把伤员抬到德钦县。
你也别这样说齐扎拉书记,我知道,为了汉族兄弟的安危,你们动用了700多人力,不惜重金租用飞机把其他重伤员送往昆明。你们对汉族同胞的深情,像梅里雪山融化的雪水,组成涓涓细流,汇入浩浩长江,奔泻到江海交汇的紫琅山脚下,化为传扬民族融合的江风海韵。
风又起,经幡猎猎飞扬,飒飒作响。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到神灵的存在。绕着白塔一遍一遍地转动,凝望着仍在头顶盘旋的山鹰,我想到通往雨崩神瀑的崎岖山路,想到雪崩时弥漫翻滚的雪雾,想到刹那间被吞噬的美丽的生命,想到扎西顿珠县长歉疚的神情和齐扎拉书记宽厚的双手,这一切,拨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我眼眶里突然蓄满泪水。我猛一扭头,迎着遒劲的山风,任由泪水在脸颊上长流……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