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长城梦灭了
文/高晓梅
呼和浩特市铁路职工医院培训中心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由我们精心组织的“长城夏令营小记者采风活动暨中小学生优秀作品集首发式”正在这里举行。我手里托着父亲买来的照相机一边拍照,一边默想,如果父亲能来,那该多好啊!
父亲病倒了,他瘫痪在床上,不能来了……
今天早晨临走,我去看父亲,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收听中央台6点30分的新闻联播。当我与他告别时,他声音低哑着,歉意地说:“带那么多学生和家长,一定注意安全!”我知道有那么多事压在我的心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答应着。自从父亲癌症病情加重以后,我一个人独自承担着杂志社、旅游公司、学会的一切事务。我的眼里不敢流露出半点让父亲失望和艰难的眼神,我尽量平和事态,对他说:“放心吧,有沈主编和我一起随行,还有杂志社的好几位编辑呢。”
父亲看看我,摇摇头,不说话了。他把脸转向墙那边,举起他的手,向我摆摆,示意让我走。然后,他又转过脸来叮嘱我:“早去早回,每天只有你回来才能给我带来一些信息。你还没有成家,一个人要担这么重的担子,没有我在,你更要办好一切事情,照顾好你的弟弟和巍儿。”
“嗯。”我虽然这么答应了,但是觉得父亲讲的话使我很不舒服,弟弟已经是20多岁的人啦,成了家,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父亲从小就对弟弟不放心,担心他生活困顿,担心孙子上不起幼儿园。
我的弟弟乳名叫小亮,比我小5岁,打小就顽皮淘气,让父亲操心不少。
弟弟幼年生活在清水河县城,比我们生活在农村时条件好,至于农村的苦,他更是不知道怎样的味道。但他是最小的,父母亲和哥姐都亲他,给他买过许多玩具、小人书,希望他增长知识,培养他将来成为有出息的人。
然而事不如意,他上小学时,学习不好,有时就逃学,母亲为此打过他,逼他到学校上学。
在学校里,他也是一个捣乱鬼,把老师气得一开家长会,就给父母亲提一堆意见。有一次学校正在上课,他们班上体育课,它用绳子拴了一只青蛙,追上同学满院跑,同学们吓得直跳,影响了大家上课,气得校长把父亲找去,直言道:“你这个儿子念不成书,趁早想别的出路!”
上中学期间,他不守纪律,校长提出除名,经父亲苦口婆心说合,作了保证,才留下。1986年秋,父亲考察长城,走了3个月,上中学的弟弟两个月没到学校。他早晨上学走了,母亲以为他到学校去了,其实他到锅炉房聊天躲着,两个月混过去了,学校除了他的名。这年10月,当父亲风尘仆仆考察长城回来,他怕父亲打他,躲着连家也不敢回。父亲这次没打他,躺在炕上,掉下伤心的眼泪,内心责备自己:“子不教,父之过。自己长期在外徒步考察长城,耽误了孩子们的学业啊!”
弟弟没有上成学,当然工作就不好找,挣钱就困难一些。因此他的生活老让父亲惦记着,常担心他生活不下去……
会议室里各位代表仍在讲话,我今天的心情异常沉重,不由地使我想起家里的许多事情,思想也不能集中起来。
三年前夏日的一天,我们又在组织会议,父亲匆匆从《长城烽火》一书的首发式会议中走出来,对我说:“刚才我在尿血,下午陪我到医院去看看吧。”然后急速转身又进了会议室,主持会议了。
下午3点多钟,我们挂了“泌尿外科”的号,医生检查完,把我叫出室外。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女儿。”
“你爸得的是前列腺癌,已到晚期,按照常规他的生命停留时间最长3年,最短3个月。”
我用震惊而不相信的眼光看了看他。
“不可能吧?”
父亲一生坚强,很少吃药打针,多大的困难都没有使他退缩,他认定的事,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经历千辛万苦总要凯旋而归。他的手里总是提着一个很大的包,里面装着各种文件、资料和书籍,常常让我感觉很沉,很沉……拎不动。他的面容慈祥而和善,总是笑呵呵的,一副乐天派。这样的父亲,怎么能得癌症呢?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医生。
“立即住院治疗!”
医生态度非常坚决。
我感到事态有些严重。可父亲的长城事业能轻易终止下来吗?
会议中的颁奖开始了。看着外面的天,有点阴,我忽然想,父亲会不会忽然从床上起来,来看看我办的会议是否成功?我又想父亲的病几时能好?妈妈今早的眼睛为什么红肿着?哥哥拖着疲倦的身子,眼里充满无助的神情,窗台上一盆往日开的鲜艳欲滴的玻璃翠花儿却不知怎么惹上了虫害,低着头,也不开花了。
父亲是多么的喜欢植物。
故居清水河窑洞院里,有父亲栽种的两颗果树,一颗“海红果”,一颗“123”。每年春天,白花朵朵,花香四溢;夏天,枝繁叶茂,清爽怡人,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乘凉,一边聊着各种有趣的话题,其乐融融。深秋季节,红红的海红果挂满枝头,父亲就蹬上小梯子,用剪刀把海红果一一剪下来,然后交给母亲保存好,等有顺车或熟人来呼市的时候,想办法托人把这些打小我们喜欢吃的红果果捎给在呼市工作和学习的我们姐弟四人。
闻着海红果的味道,品尝着海红果的芳香,思念着故乡的亲人,一种思乡之情油然而生。那时我们全家人俱全,祖母和外祖母都已七八十岁,常年在我家养老,父亲不嫌不弃,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幸福满满。如今,父亲病卧床榻已8个月,全家人白天晚上轮流看护,也不见病情的好转。我们每个人都流露出满脸的愁容……
此时,首发式活动已结束。获奖小作者脸上挂满笑容,来到一楼门前合影留念。午餐后我带他们去了希拉穆仁草原、托县黄河、库布齐沙漠等景点,当我送走这些全国各地40多位小记者时,3天时光很快过完。8月13日晚上8点
,我才拖着满身的疲倦回到家里,推开门只见母亲竟然坐在光线较暗的角落里抹眼泪,我的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袭上心头,立刻进入父亲的卧室,只见平躺着的父亲突然睁开大而有神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轻声叫了一声:“小梅!”又重新合上了双眼,正在给父亲输液的哥哥看着药液不滴了,深沉地说了一声:“是不是不行了?赶紧通知姐姐和小亮。”我抓起电话分别给他们打过去……
我不相信父亲不行了,医院是可以抢救病人的,我急忙跑下楼花了50元雇了一辆小面包车返回家,让全家人抬着父亲从二楼下到面包车里。
我不相信父亲不行了,因为他一世坚强、乐观,遇到困难百折不回。我很少见他卧床不起。早晨,他读书、写作完毕,迎着朝霞,提着一个破旧的皮包,昂首阔步走向单位,开会、写稿、录音制作,一天的工作也就开始了;傍晚,披着暮霭,提着那个破旧的皮包,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等待着劳动归来的母亲及孩子们,然后改写稿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破旧的皮包陪伴着父亲迎来了多少朝霞,送走多少暮霭。可今天,直到内蒙古医院急诊室的大夫无力地把画有“直线”的心电图送到我们眼前时,我才相信哥哥说的“不行了!”
我不相信父亲不行了,——可父亲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他的长城情已在梦中……
我永远不会忘记, 1999年8月13日,一个暑热难耐的日子。
父亲的花儿谢了……
他亲手栽种在故居窑洞院中两棵枝繁叶茂的果树凋零了。
父亲的长城梦灭了……
我已长大、成熟,不再是个让他惦记的女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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