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先生的最后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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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仁之的学生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历史地图集》,指着副主任委员那一栏挨个念出名字,谭其骧、夏鼐、侯仁之、史念海、翁独健,“这都是历史地理学的大师,现在侯先生也走了,这一栏里的五个人就都不在了”。”
一辆英国造的自行车将地理学的研究从书斋带入实地
10月26日,侯仁之的悼念仪式,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举行。
10月22日下午2时许,中国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学教授侯仁之在北京友谊医院因病去世,享年102岁。作为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开山鼻祖之一,前来吊唁的除了其家人门生,多是国内地理和历史学界的重要人物。
追悼会现场,北大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唐晓峰晃着两根手指,略带哽咽地说,侯老先生再等两天,就能看到他等了六十年,编了三十多年的《北京历史地图集》了。
78岁的崔海亭不到9点就来到了现场,这位1954年入读北大地质地理系的老人胸戴白花,捧着侯仁之先生的生平简介在遗像前深鞠三躬,“不要做书斋里的学者”,侯先生这句话影响了崔海亭的一生。从侯仁之先生始,历史地理学不再止于文献研究,而是要进行实际探访考察,将书本和实践相结合。
1956年,崔海亭所在的班级成立了一个北京地理研究小组,侯仁之是他们的导师,时隔五十多年,他依然清楚地记着为了考察北京西郊的河湖水系,侯先生骑着他1949年从英国带回来的三枪牌自行车带着他们一路沿着北旱河、南旱河,翻过田村山,走到八宝山,然后返回燕园。熟悉侯仁之先生这辆自行车的还有1992年入学的邓辉,他现任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副院长,悼念仪式上,一身藏蓝色西装的邓辉在恩师的遗像前给后辈的学生讲起侯先生足迹遍京城的往事。在邓辉的印象中,侯仁之先生对北京很熟,他曾经问过侯先生,是不是真的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彼时的侯先生指着寓所外靠在墙边的三枪牌旧自行车告诉他,自己的确骑着这辆自行车跑过北京的许多地方。
如今侯先生已经作古,那辆自行车也不知所踪,对于在悼念仪式现场做志愿者的张成龙来说,“侯仁之”只是书本上的一个名字,去年入学的他既无缘一睹大师讲课的风采,更没有机会与大师交流谈心。但他入学的第一课就被导师带到了南锣鼓巷进行实地探访,一如几十年前侯仁之先生骑着自行车带着学生穿梭北京老巷考察,只是张成龙的交通工具变成了地铁。
邓辉感慨地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侯仁之先生留给北大历史地理学学生最重要的学术精神。
一本国家历史地图集侯先生是五作者中最后走的那一位
上午10时许,国家地图集编纂委员会秘书长高德带来了一本大红色封皮的书籍,在以黑白两色为主要基调的悼念仪式现场,这本书十分显眼。李孝聪接过这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历史地图集》,指着副主任委员那一栏挨个念出名字,谭其骧、夏鼐、侯仁之、史念海、翁独健,“这都是历史地理学的大师,现在侯先生也走了,这一栏里的五个人就都不在了”。
李孝聪现任北京大学历史地理与古地图研究中心主任,1985年师从侯仁之学习历史地理学,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和导师侯仁之参与了这组地图集中49幅《城市遗址与布局图组》的编写。李孝聪说,侯仁之先生将现代北京的地图作为底图,带着他们一起对照古籍文献,在现代地图上依次画出从春秋战国到建国前的河流、湖泊、古建,一画就是三十年。
让人遗憾的是,侯仁之先生没有等到《北京历史地图集》的出版,作为侯先生的学生,北大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唐晓峰晃着两根手指,略带哽咽地说,“就差两天!”1958年在建设人大会堂挖掘地基时,发现地下埋藏有古河道,这是影响城市建设的大隐患,当时的市政府指定侯仁之研究北京城区地下古河道情况,侯仁之提出要编制北京历史地图。直至1979年,经过多次波折的《北京历史地图集》才开始编纂,侯仁之担任主编。这本地图集记录了从旧石器时代到建国前北京地理印记,唐晓峰本来约好了24日让侯先生看看自己最新的作品,但22日下午侯先生的突然离世成为了唐晓峰永久的遗憾。
不过,作为城市与环境学院的学生,这样遗憾的情绪显然没有感染他们,张成龙看到那本国家历史地图集就兴奋地在上面寻找自己曾经走过和研究过的地方,表情一如身后侯先生的遗像,笑靥如花。
一张莲花池的照片见证地理遗产守望者的一生
在燕南园61号,侯仁之故居客厅的正中间,安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莲花生机勃勃,煞是好看,这就是他生前力保的莲花池,它是金中都城保存为数不多的重要遗迹之一,也是北京城的起源地,现在是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北京社科院历史所副所长尹钧科跟随侯仁之多年,在他看来,没有侯仁之就没有莲花池。上世纪90年代初,北京西站选址就在莲花池畔,熟谙北京城市发展史的侯仁之坚决反对,最终有关部门听取了他的意见,将西站的主楼东移了一百多米。除此之外,推动北京故宫、长城、周口店北京人遗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以及对中轴线的研究、对卢沟桥的修复,都是侯仁之先生对于北京的贡献。
在悼念仪式的现场,几十个花圈将灵堂三面围住,各学界名人、各个知名单位都表示沉痛悼念。顺着举行悼念仪式的百周年纪念讲堂往北走就是未名湖,侯先生亲笔题写的“未名湖”石碑一直立在那里,多年未变。正值周末,跟石碑合照的游客依然很多,注意到左下方“侯仁之题”四个字的人依然很少。几位年轻的游客在得知这位题字的老先生刚刚去世的消息后,“哦”是他们唯一的回答。而熟悉他的学生们则会说:“这就是一生低调的侯先生。”
绿树环绕的北大燕南园61号,是侯仁之的家,层层叠落的书籍、张张珍贵的照片,房间内的陈设依然如昔,仿佛老先生从未离开。这个家的女主人——今年年逾98岁的侯夫人张玮瑛,至今仍然不知道老伴儿已经溘然长逝。
离世前家人未在身旁
侯仁之家中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菊花,这是一位叫达瓦扎西的学生听到老人逝世的消息后特意送来的。花束上的卡片中,达瓦扎西写道:“一路走好,学界泰斗,师生楷模。”
张张老照片上,侯仁之拄着拐杖和老伴儿相视而笑;与多年好友、常来串门的季羡林并排而立;未名湖石碑上,他的题字依然清晰可见;他曾经力保的莲花池也已恢复勃勃生机,夏日的莲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照片中的侯仁之总在笑,望着他深爱的家,深爱的北京。
2004年左右,侯仁之身体状况欠佳,开始离家到北京大学校医院住院。今年5月17日,由于腰椎血管狭小以及肺部感染等原因,侯老病情加重,转到友谊医院。8月份,侯老已被抢救过一次,后来就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
据家人回忆,前天早上,医生说,情况有些好转,没想到下午1时左右就接到抢救电话,当时家人并不在侯老身边,等赶过去时,老人已经走了,这成了全家人最大的遗憾。
侯仁之长期住院时,张玮瑛经常去探望,“感情很好呢。”保姆说。目前,张玮瑛也在北大校医院住院,家人怕她伤心,还没有将侯仁之离世的消息告诉她。
未能看到最后著作出版
北京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唐晓峰是侯仁之先生的弟子,从1978年进入北大读研以来,他和老先生的师生之情延续了30多年。
唐晓峰清楚地记得,1978年研究生入学时,还没进北大校门,他就被老先生叫到芜湖报到。侯仁之带着他研究芜湖的城市地理情况,告诉他如何观察城市。也是那年秋天,侯老在圆明园给唐晓峰上了第一堂课。唐晓峰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中午,老人的儿子骑着自行车给同学们送来午餐,这让学生们感动。
据唐晓峰说,最新出版的《北京历史地图集》是侯仁之主编的书,前后历时30年,记录了从旧石器时代以来北京的地理印记,今年9月,三册书已全部出版。唐晓峰本打算今天看望先生,让先生看看最新的著作,但没想到先生突然走了,这套书也成了先生最后一部学术著作。“就差两天!”唐晓峰哽咽着。
重病期间仍为学术鼓掌
“20多年前,先生给我们上课时激情澎湃、声音洪亮,令人难忘。”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也是侯仁之的学生,据他回忆,当年侯老的大课在北大特别受欢迎,教室里坐得满满的,连走道里都挤满了人。
去年,董耀会去医院探望时,侯先生已无法说话,也不能睁眼,只能靠双手扶着病床上的一张小桌子支撑身体。听说董耀会来了,侯先生使劲抬了抬眼皮,保姆说,这表明他很高兴。董耀会拉着老先生的手,汇报长城志的最新进展,说着说着,先生的左手从小桌子上抬起,“啪啪啪”,拍了七八下,声音很响。保姆说:“这是侯先生高兴,为你们鼓掌呢。”
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
在微博上,网友们点燃了一根根蜡烛,一遍遍转发分享先生喂猫、参加运动会、讲课的趣事,表达着哀悼之情。北大新闻中心的官微也设置了纪念侯仁之先生的专题。
昨天上午,北大校长王恩哥来到先生的家,慰问他的家人。据记者了解,北大目前已成立治丧委员会,将在本周为先生设立灵堂,接受师生和社会各界的吊唁。
侯仁之的儿媳妇赵立华告诉记者,老人的遗愿是丧事一切从简,因此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老人生前谈到身后事时,曾多次提到“北阁”。那是位于燕京大学旧址的一栋有古典韵味的二层小楼,墙体朱红,檐角高高,这里曾见证了老人的爱情。1939年侯仁之和张玮瑛就在附近的临湖轩结婚,当时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是他们的证婚人。
家人和北大也有意将灵堂设在这里。但考虑到北阁场地比较狭小,北大也有可能将灵堂设置在北大百年纪念讲堂,王选、季羡林逝世时,灵堂也设在百年讲堂中。
追忆
唐晓峰:“老师很爱国,他把满腔热情投入到国家和事业当中,他的学术方法和人格魅力都值得我们学习。”
吴良镛(著名建筑学与城市规划专家):“侯仁之是历史地理的大家,对北京城的总体规划和城市建设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他的去世是学术界的一大损失。”
北大学生:记得前年在图书馆报刊阅览室查看民国旧闻,竟然坐在一张贴有侯老和他妻子老照片的桌前,两张饱经风霜的典型的知识分子式的淳朴笑脸,旁边还配着小字:我们就是在这张桌子上相识的。先生走了,躺在了后学满怀敬意的追忆里,留下渐行渐远的古城,鞭长莫及。
北大学生:二十年前曾经听侯先生讲过燕园。听讲座的学生不足百人,西服革履的侯先生悄然走进阶梯教室,夫人扛着地图,悬挂后静静坐在第一排的边角上。那时的学术和风度都是恰到好处的不温不火。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