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泪忽燃
(2023-05-15 19:57:03)分类: 故园风雨原创散文 |
铁路中学的广播声慷慨激昂。七点多点的时候,窗外的冬青树上,鸟儿啼鸣过一阵子。而现在,一堆表格打开又关闭,我还是忍不住想念母亲,想念故乡的麦地。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或者其一语中的,但我已经很少很少愤怒了,只是伤感偶尔还会有一些,悲从中来,死灰复燃。昨日合肥归来,看到大街两侧的玉兰树都开了花,某一刹那,倏感我还活着,这真是一个奇迹——我从来不想向我的读者们传播负面情绪,可是,现实生活而已,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否则便失去了人类生活的基本意义。
在一个人漫长的羁旅生涯中,最可怕的并不是孤独或困苦。不止一次午夜梦回,毛骨悚然——每每酒酣而卧,能不能醒过来,这是一个问题。满室空空,如果有那么一日,过后只有通过邻居们的嗅觉来打开“盲盒”了。早先看过黄渤出道作品《生存之民工》,后来读梁鸿纪实文学《出梁庄记》,彼种感悟,般般默契。什么“一个人的奋斗过程才是最美的”,类似的毒鸡汤,只会戕害青涩懵懂的少年人,过程当然重要,可结果何尝不是。同样鸡贼的毒鸡汤还有,譬如一个人三十岁的时候该拥有什么,四十岁的时候又如何,大饼一张一张地画,却完全刻意地抹煞了出生背景与社会大环境等客观因素。成功,没有人不想,记得路遥在他的中篇小说《人生》中曾感慨过,“人生,其实无非是矛盾与选择的综合体,无关对错,仅仅在于我们能否有勇气在矛盾中作出选择并勇敢承担一切后果。”影射到现实当中,就是无数的“我们”,最终嬗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刘巧珍”、“高加林”。一句简单的对或错,便一言而决,一锤定音了么?
我租住的公寓离铁路中学三四百米,原来在那儿有一个小理发馆,连故乡最矜持的老师傅,现在一个男头的价格都涨到了二十元,这个小理发馆依然是男女理发十元,这还是三年前才调的价格。总的来说,我身上有着庞大的惰性,消费观念尤喜熟门熟户,除非对方服务上出现主观的不可原谅的谬误,就像那些泡澡堂子的大爷,可以一个池子洗一辈子。即便小理发馆眼下搬迁到了更远处的老龙眼,无非是多走上一公里,多大事儿。到江淮的这些年,之前写下的七八十万字,几乎全部推倒,仅仅重新修改出来六十几篇散文,诗歌与诗词,全部放弃。在又写下的百十万字中,主题明显乏善可陈,要么是故乡,要么是母亲,要么是羁旅,要么是搬砖……能有什么法子呢,又不是创作小说,可以天马行空,散文诗歌多纪实,至于CBD的摩天大厦,欢场的灯红酒绿,如果说没有,明显是敷衍,顾左右而言他,但一个是经历极简,一个是极不熟稔,写出来也像是白开水,勉力为之。
然而,题材丰不丰富,这与你的经历息息相关,又不是撰八股文,下笔千言,味如嚼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类个体,都是一部行走的小说,吾书吾生,吾书吾心,生活之中的点点滴滴,怯意或雀跃,愁苦或抑郁,光明或黑暗,遥远或咫尺,一宗一件,关联起来,足谓“大作”了。谁不想日日欢欣鼓舞如打鸡血呢,可蓦然回首,十数载白驹过隙,病痛,拮据,父母尽殁,永失我爱。一切都会好起来,受过的伤,终将痊愈结痂,愈发坚忍。昨日母亲节,满世界皆是鲜花祝福,下车上楼,换衣洗衣,忆起在途中二妹曾打过电话,她提及母亲节,我马上说了句有事儿,便匆匆挂断。不是逃避,她依旧走不出来,我已然可以不哭了,母亲走了,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哪一日又不是母亲节呢。
上了几岁年纪,对于道家一些理念,愈感契合。越来越抵触一些可以不必的“刻意”,性亲自然,行近率意。与友好小酌,还能坐在马路牙子上,畅怀到深夜。而对于那些尔虞我诈蝇营狗苟,但凡不是生活所迫,一概远离。该断舍的圈子基本都断了,该绝交的朋友毫无迟疑。雪莱在他的《西风颂》中有语,“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任一任性,横一横心,说不定生活更加美好。在《出梁庄记》里,从污染严重每天都在慢性自杀的韩资电镀厂,到另一个城镇市集上起早贪黑的卖菜人,从河南校油泵的灰蒙蒙脏兮兮的边陲小镇的苦生意,到大城市外围的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苦命的上班族……算命的、传销的、打电话的、卖调料的,如李清照笔下的《我侬词》,“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大家去照一照镜子,“天网恢恢”。
顾小白(电视剧《男人帮》男主)语录:为了生活,生不如死。
当时感觉那么滑稽的一句话,人海沉浮,忽然变成了金石良言。不得不说,这个世界太蒙太奇了,仿佛到处都是跳跃,到处都是隐喻,凡事不可太较真,细思极恐。我公寓的窗外有许多树,松树,柏树,棕榈,冬青,而许多楼壁上,又被爬山虎占据,近几年小区里居然添了路灯,晚上有的亮,有的黑漆漆。上文讲到,我的身上有着庞大的惰性,就如这公寓,老旧狭小,根本不适合作为商务办公,且一住十数载,早该另寻佳地,可住着住着,还似住出了感情,周边超市菜市银行车站,鳞次栉比,有了这么大的方便,一次次想搬离,一次次最终又作罢。
大街两侧的玉兰树都开了花。沿途的田野中翻滚着麦浪。
而我还是忍不住想念母亲,很不争气地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