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记
(2022-12-23 19:22:44)分类: 故园风雨原创散文 |
在电脑上敲出了几百字的稿子,转而按了删除键。没有任何其它原因,仅仅是思绪的謇涩。历来喜欢一蹴而就,视磕磕绊绊为生平大忌。有过一段鬻文为生的苦闷岁月,至今思来,心中犹是波澜起伏。无他,困顿使然尔。那时日日坐在一间大屋子里,间或带着一点点酒气,手边文件如山,也有夜半赶工,窗外一天星斗,全是慵懒的眉眼。后来应当叫什么呢,投笔从戎?人家班超说完“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是真的去纵马西陲建功立业,而不是从一座泥沼里,跳进另一座泥沼里。
“泥沼”两字用在这儿,还是代表心境的不成熟。因为铺展开来,这个嗑儿简直没法儿继续唠下去,红尘十丈算不算泥沼?宇宙茫茫算不算?另一篇文字里,不还曾言之凿凿地谈及辩证法么,汝之泥沼,何尝不是他人之极乐?今日之泥沼,何尝不是异日之桃源?所以,鲁迅先生算是琢磨透了国人的心性,没点阿Q劲儿,简直不完整。遥想当年的曹孟德,为何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为何没有自己急于称帝,便是在道义上给世人给自己一个交待。因而,思想通达,心境豁然,才能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笃定地跋涉下去。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对于升斗小民而言,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举家老小的一日三餐有没有一个合理的保证。这么一探究,“泥沼”的定性就算摘了帽子,看世间忙忙碌碌熙熙攘攘,无非都是为了碎银几两,哪来那么多的惊天动地人间璀璨。
以前的大屋子,南游之后,换成了小房子。以前夜半赶稿时窗外的一天星斗,而今又添上些山石草木,影影绰绰,影影绰绰的,晃得人心疼。素来把而今的心态称之为恬静,一幅道貎岸然的高人嘴脸,其实就是人到中年。恬静归恬静,也不可避免地对许多事物失去了热情。记得高中时期不像别人读武侠痴迷,反而书桌里总摆着几本王朔的中篇,你说怪不怪,王作家貌似那么一个勇猛无畏的人,写出的小说却极委婉缱绻,骗过许多男孩子女孩子的眼泪。《玩的就是心跳》《看上去很美》《动物凶猛》《无知者无畏》这些读过,《王塑文集》也读过。彼时才十六七岁,恍惚二十年过去,发现自己不那么喜欢王朔了,又开始读王小波,而来也有十载。心境的改变,源于现实生活的跌宕,就像男孩子女孩子的恋爱,某一刹那,海誓山盟,天崩地裂,可终有一天一切返璞归真,慢慢“寡淡”。其间并无“悔”与“不悔”,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而已。那么勇猛无畏那么机智跳脱的王朔王小波们,都曾落拓过,挣扎过,谁是神呢?谁又告诉你在“神”的世界里,都是阳光沙滩?
阶级性是社会文明的基础构件。便似国人最爱讲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说成是鄙视链。不同阶层,同一阶层,甚至至亲骨肉,阶级性无处不在。明白了这一点,一些事情就会透彻一些,好受(麻木)一些。在衍生出黑暗森林法则的著名科幻小说《三体》中,人类面前神一般存在的三体舰队,被更高级的宇宙文明(歌者)降维打击,灰飞烟灭如抹掉一只虫子。不平等必有压迫,有压迫必有反抗,那么矛盾体形成了,一个世界,一个文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发展的动力自此生生不息。真正的平等有没有,尚未可知,在更高文明等级的哲学范畴,一定有其解决发展动力的法宝。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蜩鸠何敢与鲲鹏并举。这就是格局问题,人从门前经过,狂吠的狗儿不过是为了护住爪下的骨头,可笑么?丝毫也不。
南游第十载,于(疫情)开放前夕重归江淮,隔离结束后一周感染。讲真,难受不难受?都像是废话,怎么可能不难受。卫计委专家们总结出来公布的症状全部几乎都有:浑身酸痛,高烧,疲累,鼻塞,嗓子疼,忽冷忽热……其间两宿未眠,烧得翻来覆去,吞药,喝水,或许是症状的个人差异,要说是像网络上拍得那种痛苦莫名,还是觉得其中有他们吸引流量的成分,或多,或少。于是患病期间在朋友圈写到,“至于中招后难不难受,相信一看就知是个伪命题。难受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再难受,若与家人在一起,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有家的地方,就有力量。不信的话,想一想若孤身漂泊江湖,中招后,再痛楚也得独自面对——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半夜里寻药,昏沉时躺倒……冷屋冷灶,独卧独行,还得跟家人报平安时,尽力轻描淡写。当然,生活所迫嘛,算是自己找的。/当全国十四亿人都要经历至少一次的时候,我们应该坚强,不矫情,有担当。为什么?因为全家人都要瞅着你,愁一愁,风诡云谲,笑一笑,乌云尽散。这就是成熟,我们不给磨难加码。事实证明,这一次我们都要直面。/按时服药,保证营养,加油!!”
在河北老家,妻与一双儿女已经在恢复期,寄给他们的药也已收到。鼓励不能只是哄与宠,毕竟是每个人最终都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这一点并不残酷,因为真正的残酷是经历而不自知。暮色深重,实在不想望一望异乡的窗外了,看了十载,再美的风景,也已蜕变为一张白纸。
白纸是什么呵。白纸是无穷的变数。但既不是“泥沼”,更不是阿Q,独有这一点可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