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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前别记7

(2022-06-01 10:47:31)
分类: 故园风雨原创散文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1

无数的日日夜夜像泡沫。而再瑰丽的泡沫,也只有刹那的风华,然后了无痕迹。

人生又有什么不同呢,争呵,抢呵,吵呵,闹呵。最终两手空空,孑然一身。所谓落日下眺望晚霞的气定神闲,或许有。或许仅仅是海市蜃楼,仅仅是别人眼中的。

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作《米开朗基罗传》,他意味深长地将之分为上下两篇,并附结束语,篇名分别对应《搏斗》《舍弃》《死》。

搏斗,舍弃,死——芸芸众生,谁可以逃过这个宿命。

再一次引用蒋捷词《虞美人 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此情此景,依旧是无比地契合。

 

2

蒋捷,字胜欲,号竹山,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 宋末元初阳羡(今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人。南宋咸淳十年(1274)进士,宋亡不仕,人称“竹山先生”。

短短的介绍,看似闲庭信步,实是饱含了一个时代巨大的不幸,黍离之悲,荡气回肠。

自靖康之耻,衣冠南渡,到崖山海战,少帝投海,南宋算是耗尽了自己一百五十二年的国运。留给遗民的却是异族的铁蹄与屠刀,其状之惨,较之五胡乱华尤甚。怪哪一个?宋高宗,还是贾似道?一如郭沫若先生为明亡作《甲申三百年祭》,哪个朝代之末,不是墙倒众人推!若论难辞其咎,是太多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太多的罪魁祸首。

旧朝已亡,新朝初立,与惶恐不安朝不保夕的流民们相比,士大夫总归好过一些,不过,对于气节之士,不食周粟有点夸张,但哪个没有点儿“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呢。亡国之音最伤神,所以,蒋竹山如是说,“飞莺纵有风吹转,奈旧家苑已成秋”。

清代文学评论家刘熙载在他的著作《艺概》中评价:“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练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史达祖)较贞,视梦窗(吴文英)较清。刘文房(刘长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欤!

长短句之长城,这个定位,立处孤绝。《竹山词》佳句佳篇,俯拾皆是,非独《虞美人 听雨》一也,如“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因了上边一句,蒋捷又被称为“樱桃进士”。

 

3

接触蒋捷词最早,是在近三十年前,偶然从同学处觅得一本《全宋词选释》,虽也是伊的心头好,软磨硬泡,后来“得手”。

这本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全宋词选释》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一个文艺青年很长一段时期内的精神需求。并在更长的岁月里,被奉为圭臬。非网络时代,市级以下的新华书店,能不能买到类似的集子,始终在心里是个问号。同学的姐夫当时是县里文化馆的馆长,没有这个先天优势,估计要拿到这种大部头有着相当的难度。

在被奉为圭臬的漫长岁月里,这本集子跟着主人一同颠沛流离,一同魂魄惊心。也被冷置过,也被尘蒙过,淋了雨,生了霉,好在终是劫存。如今再来翻阅,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4

泡沫的生命,只有一刹那。然而,却有偈云,“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在时代的洪流中,任何人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

再深沉深刻的情感,有多久的保鲜期呢。歌手汤潮有一首歌,名字叫《想你的时候你是否会想我》,第一句便是“你走了让我怎么过,你走了让我怎么活”,而最后一句却是“算了吧,我会重新来过”。曲终人散,还是那个两手空空孑然一身的自己,直面整个世界。

皆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假如这是事实,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忠犬八公的故事,到底是个极端案例,有时候,人不如鱼,更不如狗。

 

5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半年以来,夜里的睡眠质量每况愈下。主要是容易醒,且大都在两点多钟的光景。

肩肘在疼,嗓子在疼。能不能起来读一点书,看一会儿手机呢?做不到的。唯有泡沫一样静静地“悬浮”着,“悬浮”一词太形象了——天旋地转,窅渺不明。行文至此,忽而想起前两天的一首小诗来:

 

不敢想象下一秒钟的事情

不敢在夜里长吁短叹

不敢远望诸峰时神不守舍

不敢直面花枝而匆匆逃离它们的香气

 

鸟儿在天上飞。鱼儿潜向水底

细雨总在怔忡无眠一刻拍打窗子

难得陪着松柏坐一坐,野鸭

三三两两游进芦苇,蹑手蹑脚

 

最爱朝霞灿烂钟声响起

赶紧闭一闭眼。不敢哭,也不敢笑

 

“不敢”之典故,来自周梦蝶先生《走总有到的时候》一诗,他写道,“真难以置信当初是怎样走过来的/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笑也不敢哭/生怕自己会成为江河,成为/风雨夜无可奈何的抚今追昔”。

周梦蝶,何许人也?在老先生的《世纪诗选》(尔雅出版社,2000)里,有一段小传,“周梦蝶,河南淅川人,民国十年二月十日生。父早丧,家贫,仰母十指为活。初中毕,即辍学,为图书管理员小学教员各一年。大陆弃守前数月,只身走武汉,随青年军二零六师工兵营渡海来台。七年后除役,于台北市武昌街一段七号骑楼下鬻书糊口,凡二十一年。现因衰病,蛰居新店五峰山下,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其第三本诗集《约会》(暂定)正着手编辑中。

周先生于201451日,病逝于台北,享年9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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