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了,雪化了,有时楼上的凝雪砸下来,在厦檐上就发出剧烈的“嘭嘭”声,因为寂静,就显得格外的怖人。
然后日色渐晚,气温又高了一些,凝雪的“嘭嘭”声就少了许多,代之而来的是更稠密的滴水,点点滴滴,点点滴滴的,像泠淙的五弦琴。
但五弦琴和七弦琴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却想不出,更分辩不来听过的古曲里,哪些是琴,哪些筝。只约略记得相对于七弦,五弦从来就稀少,我是乐盲,甚至不晓得什么叫“朋克”,那么便不必遑论古乐了。可拿五弦琴来比喻,除了一点骨子里的梦回,再则是我恰好想到它了。
我在昨夜的梦里又在应聘,这样的场景在几年的时光里每每出现,虽不困惑,却也茫然。是谁首先总结出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论呢?又是否雷同于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管他,不求甚解,不求甚解好了。恰好那时候醒了过来,三四点钟的样子,从床上走到窗前去,虽然是黑夜,而白雪的光芒在闪烁着,很瑰丽,很明亮,便我诧异于是否穿越到了异世界——那有没有六角的精灵与白翅膀的天使呢?
终于没有邂逅,也终于清醒过来,所谓的应聘,已经是遥远年代的遥远事迹了,于是上床再睡,睡不着,也假装睡着,心就慢慢安静下来,此后没有梦。当然晨起以后还是白茫茫,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遂决定不再出门,至少上午是。除了写字读书以外,我已经习惯了用洒洒扫扫这种可发一笑的方式来虚度眼底的光阴,干净一些,少惹一点尘埃的因果未尝不是好事。接着洗脸,在迷离的灯光下洗脸,数眼角眉梢的皱纹——哦,你说这是女人家爱做的事么?数一数,终究不违背天道循环吧?(笑)再刮掉颔下的短髭,摸一摸,还有些扎扎然。
我是从漫天的雨雪中回到这个城市的,从平原到山丘,还要越过几片大水,因为戴了眼镜,往日里朦胧的大多数,都无比地清晰起来,像山影,像麦田,像入皖之后铁轨上的湿漉漉。下车的时候,风一下子从车外撞到怀里来,如同许多冰碴刺到骨头里,低头,慢走,小心翼翼。这时候,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不远处,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提着一只硕大的箱子,箱子不重也不轻,上边大大的字写着“干菇”。很想帮那孩子拎一下,但怕被误解为不义,只能作罢,幸好接站口,或是她的母亲在迎接着。再下来在风雨雪中艰难地跋涉,及至登上回城的大巴,像是抓住了水面上最后一根稻草,司机有些不愉,“等了这么久,后边的要跑一下哟”,那个女孩与疑似她母亲的女子也在车上,彼此笑一下,才感觉有了些轻松。
雨夹雪是在昨日黄昏时彻底褪变为雪花的,不过那时还不渲泄,只是到了夜里十点,才看到楼下的轿车上顶白了一片,何曾想到最终还是凛冽为一场此地罕见的大雪,中间还有许多盘桓,就不一一述及了罢。这些回忆后并不久,阳光照耀进阳台上的窗子,雪化的声音更加惶急,一切却已不能改变此刻此人心中的安静。
“这两年来两个中秋节,恰好都无月亮可看,凡在这边城地方,因看月而起整夜男女唱歌的故事,皆不能如期举行,故两个中秋留给翠翠的印象,极其平淡无奇。”沈从文大师在《边城》里每多这样宁谧的文字,如述家常,不刻意讨人惊喜,也不刻意局促,舒舒缓缓,如一支小溪流过山石上据守了无数岁月的小小村镇,可以想象,可以描摹,惟独不能漠视。好的文字,未必是姹紫嫣红的;好的心境,未必在桃源古寺,可得不可得,不可得可得,哪来此般的纠结?彼时彼刻的安享,并不是梦幻,谁能否定那一刹的美好呢?
哪怕雪后还有雪,哪怕雪后还有泥泞,即使到了春天来了,夏天来了,芳菲与尘埃也是同在的。无如作一只白云下爬出洞口的蚂蚁,在阳光里伸伸腰肢,莫管食蚁兽和细脚蜂,来不到的等同于未知,未知主宰着整个宇宙,所以,在雪后的上午里来一些回忆,听一听融过的雪的点滴,更好的还有《边城》可读,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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