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三年秋大水，两河之民，流徙道路，京师赋调①不充，六军之士，往往殍踣②，乃预借明年夏、秋租税，百姓愁苦，号泣于路，庄宗方与后荒③于畋游。十二月己卯④腊⑤，畋⑥于白沙，后率皇子、后宫毕从，历伊阙，宿龛涧，癸未⑦乃还。是时大雪，军士寒冻，金枪卫兵万骑，所至责民供给，坏什器，彻庐舍而焚之，县吏畏惧，亡窜山谷。

同光三年秋天（925年），河南、河北洪水泛滥，两地百姓，四处逃难。京城的供给也不足，六军兵士，往往有倒在地上饿死的，于是向百姓预收下一年夏、秋的税收，百姓愁苦，在路上痛哭哀嚎。庄宗正与刘皇后沉迷于游猎，十二月己卯日祭祀以后，在白沙打猎，皇后率皇子、后宫全部跟从皇上，路过伊阙，在龛涧过夜，到癸未日才回到京城。打猎时正逢大雪，军士寒冷受冻，上万名侍从的卫兵所到的地方，都要当地百姓供给，百姓甚至售卖家具什器以供给军士，拆毁房屋以供军士烧火取暖。县吏畏惧，逃窜于山谷。

明年三月，客星犯天库，有星流于天棓⑧。占星者言：“御前当有急兵，宜散积聚以禳⑨之。”宰相请出库物以给军，庄宗许之，后不肯，曰：“吾夫妇得天下，虽因武功，盖亦有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论于延英，后于屏间耳属之，因取妆奁及皇幼子满喜置帝前曰：“诸侯所贡，给赐已尽，宫中所有惟此耳，请鬻以给军！”宰相惶恐而退。及赵在礼作乱，出兵讨魏，始出物以赍军，军士负而诟曰：“吾妻子已饥死，得此何为！”

次年春天，客星侵犯天库星，有流星朝天棓星方向滑去。占星人说：“皇上当前有兵灾，应该散发积存的财物以消除灾殃。”宰相请求拿出国库里的粮、物以供给军队，庄宗同意宰相的请求，刘皇后不肯，说：“我们夫妇得天下，虽然是因为武功，也有天命的因素。命运既然在老天手中，人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宰相在延英殿议论此事，刘皇后在屏风后面听到了，就拿出自己的梳妆匣，并推出皇幼子满喜，对皇上说：“诸侯贡献的东西，都已经赏赐完了，宫中只有这些东西和皇子了，请拿去卖了作为军饷吧！”宰相惶恐地退下。等到赵在军在魏州兵变，朝廷出兵讨伐魏州，刘皇后才拿出国库的物质犒赏军队，军士背着赏赐之物大骂：“我们的妻子孩子都已经饿死了，要这些财物又有什么用处！”

庄宗东幸汴州，从驾兵二万五千，及至万胜，不得进而还，军士离散，所亡太半。至罂子谷，道路隘狭，庄宗见从官执兵仗者，皆以好言劳之曰：“适报魏王平蜀，得蜀金银五十万，当悉给尔等。”对曰：“陛下与之太晚，得者亦不感恩。”庄宗泣下，因顾内库使张容哥索袍带以赐之，容哥对曰：“尽矣。”军士叱容哥曰：“致吾君至此，皆由尔辈！”因抽刀逐之，左右救之而免。容哥曰：“皇后惜物，不以给军，而归罪于我。事若不测，吾身万段矣！”乃投水而死。

庄宗率军向东，朝汴梁进军，跟随他的士兵有二万五千人，等到了万胜，没有能够攻下汴梁，仓皇退回洛阳，（半途）兵士已逃亡过半。到了罂子谷，道路非常狭窄，庄宗看到拿着兵器的跟随者，再三用好言抚慰他们说：“刚才听到回报，魏王已经平定了蜀地，得到了蜀地的金银财宝五十万钱，我会全部发给你们。”兵士们回答说：“陛下赏赐太晚了，我们拿到这些赏赐也不会感谢圣恩！”庄宗流下了眼泪，于是回头向内库使张容哥索取袍带赏赐给军士，容哥说：“袍带已经没有了。”军士斥责容哥说：“致使我们的国君到这个地步的，都是由于你们这些人！”于是抽出刀来追赶容哥，容哥身边的侍卫相救才免于被杀。容哥说：“皇后吝惜财物，不拿出来供给军队，却把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今天如果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会被碎尸万段。”于是跳水自杀了。

【注释】①赋调：赋税。  ②殍piǎo：饿死  踣bó  倒毙。  ③荒：沉迷。④己卯：干支历法中的第十六天。  ⑤畋tián：打猎。⑥腊：古代阴历十二月的一种祭祀。⑦癸未：干支历法中的第二十天。  ⑧棓bàng   ⑨禳ráng：祈祷消除灾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