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住橄榄树林的一阵悲风 

 

“我喜欢西班牙文学，喜欢洛尔迦，喜欢他诗中的安达卢西亚，转着风旗的村庄，月亮和沙土。他的谣曲写得非常动人，他写哑孩子在露水中寻找他的声音，写得纯美之极。我喜欢洛尔迦，因为他的纯粹。”

——佚名

 

     喜欢惠特曼，喜欢莱蒙托夫，喜欢聂鲁达，喜欢郭沫若，还喜欢洛尔迦。

洛尔迦，一位我们中国读者较为陌生的诗人，西班牙最杰出的诗人，全名为弗特列戈·加西亚·洛尔迦(Federico Garcia Lorca, 1898-1936)。

   阅读飞白编著的《现代外国诗歌选》，不经意间，翻到一页，印着《海水谣》的一页。

   很惊讶：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唯美主义、意象主义、达达主义绝不会用这样直白的词语，作为诗歌标题。

   

海

在远方现出笑容，

浪花的牙

蓝天的唇。

“你卖什么，不安的姑娘，

露出你的胸膛？

“先生，我卖的是海水。”

 

“黝黑的少年，你的血里

掺进了什么，那么激荡？”

“先生，掺进的是海水。”

“老妈妈，哪儿来的

这么多的咸的泪？

先生，我哭出的是海水。”

“心灵啊，哪儿产生的这么浓的苦味？”

“啊，无比苦涩的是海水。”

海

在远方现出笑容

浪花的牙

蓝天的唇。

——摘自《诗海·世界诗歌史纲·现代卷》第1109页 飞白 译 漓江出版社

 

对于这类从骨子里发出的悲悯与倾诉，我个人认为，用学术去研究它，是破坏是糟蹋，这类诗歌，只适合留在心灵深处反复咀嚼反复回味。

而且，在读这首诗歌的时候，你一定要想想洛尔迦那英俊纯真却善良的脸庞，想象他深邃的大眼睛里满含泪珠，一定，否则，欣赏不到它的魅力。

     读完《海水谣》后，当即被诗歌字里行间奔涌的善良与诚挚的火热情怀深深打动。这首诗歌很容易懂，不像马拉美、兰波、魏尔伦、瓦莱里、里尔克、帕斯那样迷乱晦涩，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它没有让人眼花缭乱如堕五里雾中的光怪陆离，它有一种伟大而朴实的亲切感。

    摘取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说实话，我根本就没读过完整的一首，也仅仅是当天从大学同学的微博里，瞥到几句而已。没感觉。

即使全部读完，我想我也不会热爱，更不会着迷。血管里流的血不同。

 

      那时也仅仅局限于阅读《海水谣》这首诗歌，对加西亚·洛尔迦并没有去做更多的研究，也仅仅是好奇，作为一个现代诗人，什么主义也不属于，自成一派，有个性！

 

更让我着迷，让我有了同类的感觉，是下面这样一件事。

按照西班牙人的习惯，在名字后常连用父姓加母姓，简称时则单用父姓。例如马查多兄弟姓Machado y Ruiz,其中Machado（马查多）是父姓，Ruiz（鲁伊斯）是母姓，后者通常可以略去。洛尔迦的父姓是“加西亚”，母姓是“洛尔迦”，连用双姓就是“加西亚·洛尔迦”！但与众不同的是，他自己宁肯单用母姓，而不单用父姓，所以人们都叫他“洛尔迦”。

    是什么魔力，让目空一切桀骜不驯反叛前卫的金斯堡能对什么主义也不属的加西亚·洛尔迦如此青睐？

 

    《海水谣》与《嚎叫》是不兼容的啊。

 带着疑问，我开始仔细研读这位西班牙诗人的生平。

 

    加西亚·洛尔迦是20世纪最伟大的西班牙诗人、27年一代的代表人物。这位安达卢西亚之子把他的诗同西班牙民间歌谣创造性地结合起来，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诗体：节奏优美哀婉，形式多样，词句形象，想象丰富，民间色彩浓郁，易于吟唱，同时又显示出超凡的诗艺，并且对全世界很多的现代诗人作家都有影响，其中也有中国的许多现代诗人，包括戴望舒。

 

      就我个人而言，没有音乐感的诗歌，绝不是极品诗歌。

    加西亚·洛尔迦是西班牙吉他高手，因此，他的诗歌特别富于音乐感，轻而易举就能营造出梦幻般的意境，在这样的境界里，你的心会随着风飘荡。

    一定要动口，要读啊，即使是烟锅巴嗓子。当然，如果你有天才，你可以唱。

    凝望洛尔迦的成长历程，我们看到他的故乡——安达卢西亚为他提供了一个巨大的神话空间，也为他奉献了一个广袤的成长摇篮。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想象力空间，没有想象力，就没有诗歌。

     安达卢西亚位于西班牙南部，濒临地中海，隔直布罗陀海峡与摩洛哥相望。从公元前11世纪至1492年，塔尔特苏人、腓尼基人、希腊人、迦太基人、西哥特人、阿拉伯人都在此留下了自己的历史痕迹。

     安达卢西亚包括三个城市：格拉纳达、科尔多瓦、塞维利亚。

     格拉纳达有闻名遐迩的阿尔罕布拉宫，科尔多瓦有气势恢弘的大清真寺，塞维利亚有巍峨壮观的哥特式大教堂。

 

     有意思的是，在没有搬家到双流前，我的邻居张伟奇，最爱弹的曲目就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和“卡法蒂娜”。

     张伟奇是成都发动机公司的车工，仅比我大一岁。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往往会在自家的阳台上，放一个特大号的且掉了漆的洋瓷碗和一个八磅的保温瓶，冲满三花茶，猛饮几大口，就会弹起“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和“卡法蒂娜”。难得他那双车零件的粗糙的手，却能把这幽深的古典旋律演绎得如此纯粹地道传神。

     沉浸于梦幻般的吉他旋律中，西班牙的棕榈、足球、斗牛士、贵妇、航海家，还有洛尔迦，从眼前慢慢拂过。

   

     成都发动机公司卖给华润地产后，张去了成都芳林路一家酒吧做了专职吉他手。晚上上班，白天睡觉，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他弹这两首曲子。听他说，他在酒吧里的保留曲目依旧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和“卡法蒂娜”。

   

     洛尔迦的家乡安达卢西亚有银装素裹的雪岭，有风光旖旎的海滩，洋洋洒洒的瓜达基维河流淌着神秘的故事，漫山遍野的橄榄林孕育着不朽的传说。无论是人文景观还是自然景观，都浸透着无穷的魅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安达卢西亚对于洛尔迦，如同马孔多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约克纳帕塔法对福克纳一样。

     （注：马孔多与约克纳帕塔法是两位作家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地名。）

    

    洛尔迦的诗集主要有《诗集》(1921)、《深歌集》（1921）、《最初的歌集》(1922)、《歌集》(1921-1924)、《吉普赛人谣曲集》(1924-1927)、《诗人在纽约》(1929-1930)、《献给伊格纳乔·桑切斯·梅希亚斯的哀歌》(1935)、《塔马里特波斯诗集》（1936）、《十四行诗》（1936）等多卷。

洛尔迦的诗歌作品生动描绘了安达卢西亚的城市、风景、吉普赛人、农民、宪警、圣徒以及古老的行为准则，其形式多样，词句形象，想象丰富，民间色彩浓郁，易于吟唱。他的作品主题广泛，包括爱情、死亡、母性、对下层人物的友爱，特别是残酷、暴力以及习俗导致的悲剧等等，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

    30岁时，洛尔迦结识了当时的西班牙大诗人马查多。马查多告诉洛尔迦，“诗歌是一种忧郁的媒体，而诗人的使命是孤独的。”

    这深深地影响了洛尔迦，让洛尔迦没有违背自己内心意愿归属这个派别，那个门类，而是自成一体，纯粹真诚优美朴实大众的一体。

     按照飞白先生的说法，洛尔迦诗歌的魅力就在于把西班牙传统的民歌要素与现代先锋派要素自然融合为一，生发出如龙卷风一般狂野的激流，如高原上野花一般剽悍生命力的穿透力。其中，民间要素表现为安达卢西亚的浓艳色彩，强烈的节奏，特别是火热的、原始的激情——吉普赛人的，不受一切文明约束的激情。

     而现代派要素呢，主要指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它给洛尔迦的诗歌中的不可扼杀的生命力打上了力比多（libido）色彩，这种非理性的动力，由于受到社会，宗教等规范的压制而更为激化，成为洛尔迦诗歌中悲剧色彩的来源。洛尔迦的诗歌既是原始的，又是现代的；既是政治的，又是心理的——洛尔迦的天才把这些不可调和的因素揉合起来，就自然而然唱出了安达卢西亚的苦难、悲哀与活力。

洛尔迦，和下层人民，与草叶们，天生就有不解之缘。

     至今，人们仍旧没有找到加西亚·洛尔迦的遗骸。 

需要找吗？

     有诗歌的地方，有月光的地方，有吉他的地方，有吉普赛人的地方，有苦难的地方，洛尔迦不就在那儿吗，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洛尔迦像一片一尘不染的树叶，被狂风从枝上硬生生撕裂下来，飘落，与地上所有普通的枯叶混杂在一起，再也难觅它的踪影，洛尔迦辉煌的一瞬实在短暂。想起白居易《简简吟》中的名句：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洛尔迦，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都能听见你在海边弹着吉他，歌唱着你的谣曲。坐在你周围的都是衣衫褴褛的渔民、吉普赛人、流浪汉、马车夫、斗牛士、矿工，他们那样出神地谛听着你吟唱，似乎永远都舍不得离开。

    洛尔迦，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来到海边，望着那起伏不定的苦涩海水，我拥有了你忧伤的声音和宁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