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劣十”到劣V

中国周刊  彭波 北京报道

那一片棒槌声，曾被视为徒骇河水质改善的喜讯。2012年，山东媒体报道，徒骇河流域禹城段因水质改善，河边又响起了洗衣的棒槌声。要知道，从2006年以来，关于这条河流几 乎所有报道都与污染有关。

可那棒槌声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从2006年到2013年3月，徒骇河在水利部海河委员会逐月公布的《海河流域水资源质量公报》中水质并无明显变化，一直保持劣V类，而按照国家标 准，劣V类的水最为肮脏，不能做任何用途。

8年劣V

相传徒骇河，原为禹疏九河之一。四千多年前，因大禹治理此河时用工极多，又因当时两岸森林密布，野猪出没，时有民夫被伤。使得众徒一骇重劳，二骇野猪，得名徒骇河。但 如今的徒骇河，则是金元时期开挖并以“徒骇”冠名的一条防洪排涝河道，属海河流域，但却是独立入海的河流。

与海河流域的众多河流相比，徒骇河不算大河，它全长436公里，流域总面积13902平方公里，但它流经河北、河南、山 东三省，更是贯穿山东全境，是很多地方的“母亲河”。

这条母亲河在老一辈鲁西人记忆中是一条“河面宽阔，河水清澈，鱼虾游曳其中”的河流，但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由 于沿岸人口不断增长和工厂企业的兴起，污染时有发生。

进入新世纪之后，徒骇河的污染日重，变成一条“脏河”、“毒河”。2007年前后，有媒体称“用徒骇河水浇过的庄稼 ，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曾牛欢马叫的两岸村庄，大牲畜急剧减少，在有的村庄几近绝迹；胃癌、肝癌、食道癌接连夺去生活在两岸的一个个生命。河流中游的一座县城，无奈之 下，用专用管线到异地引水作自来水水源……”

报道中的县城叫“茌平”，位于山东省聊城市，是鲁西平原上的一座明星县城，不仅经济发达号称“全国百强县”，还 曾捧得“全省人居环境范例奖”以及“全省城乡环境综合整治先进县”等桂冠。但因徒骇河污染，它已向邻县东阿借水三年。

对于徒骇河曾经的污染，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胡洪营有着非常详实的调研记录，他也是国家课题《徒骇河、马颊河流 域水污染防治与水质改善集成与综合示范》的课题组长。

在他的记录中，这条流经“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和“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区”的河流，在山东境内主要涉及聊城 、德州、滨州、济南、东营五市，由于流域年平均降水量为546mm，人口却有1485万，是一条极度缺水的河流，在“十一五”期间，徒骇河水质均为劣V类。

而在该河流经的城市中，聊城市与德州市对徒骇河污染的贡献率最高，分别达到60%和20%，其中聊城市污染物主要来自 造纸废水和城镇污水处理厂尾水；德州辖区污染物主要来自农副产品加工废水和城镇污水处理厂，超标物主要是化学需氧量和氨氮。

“污染在汛期，会相对减少，因为水量增加，污染物质的浓度被稀释，所以监测到的超标物指标会下降”，但在徒骇河 流域，每年的汛期只有7、8、9三个月，这也意味着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这条河流的状况堪忧。

从“劣十”到劣V

胡洪营所做的国家课题开始于2011年，那个年份是中国各个领域制定“十二五”规划的开局之年，同时也是徒骇河再一次进入新闻媒体视野的“污染年”。

事件发生在那年3月，山东省莘县环保局例行监测时发现，徒骇河入山东境内的毕屯断面水质持续恶化。后经调查认定， 这次污染事故为徒骇河上游河南省濮阳研光鹏程生物制品有限公司、闫建军饲料添加剂厂两家企业向下游直接排污所致。

一次严重的跨省污染，把徒骇河推进了《山东省海河水专项》，而该《专项》又入围国家重大科技水专项第一批11个项 目，徒骇河的污染瞬间成为“国家层面”的事情。

为此，山东省环保厅副厅长葛为砚公开表示：“山东将重点针对徒骇河、马颊河流域水资源短缺，点源面源污染较重等 突出问题，集成污废水处理设施节能降耗等技术并进行示范推广……最终实现徒骇河、马颊河流域水质功能区达标。”

胡洪营的工作就是调研徒骇河，进行水质监测，并为一些重点排污企业设计更为科学的排污新技术，比如针对聊城段造 纸企业对河水的污染，他就在积极推广“制浆造纸废水提标排放技术”，为的是满足COD（化学需氧量，是水质检测基本综合指标）小于60mg/l的排放要求。

两年过去，胡洪营的团队已经对几家山东省确定的示范企业进行了排污技术改造，而在他的监测数据中，徒骇河的水质 正在慢慢变好，部分化学污染物的浓度减低。

然而，海委公布的徒骇河目前污染情况与《华北平原地下水污染防治工作方案》中对徒骇河的点名，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这些，胡洪营有自己的观点：一直以来，国家对地表水标准的界定只有五级，但在劣V类水之下，其实还可以细分为 劣6类、劣7类，因此，尽管官方数据表明徒骇河仍为劣V类水质，但相较之前，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以前的徒骇河，如果有明确的标准，也许是劣10类”，他更希望公众看到徒 骇河的变化。

但或许只有环保专家，才能精确地看到从“劣十”到劣V的细微变化，更多人看到的是不变的污染。

今年4月15日，《聊城日报》报道，称徒骇河高唐段内有大量死鱼，并且已是年内第四次发现；《齐鲁晚报》也在去年12 月18日，接到聊城市民投诉，称徒骇河陈口桥北侧，有污水常年流入……

更为关键的是，无论曾经的标准如何不科学，这条劣V类母亲河按照2002年6月1日国家颁布的《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仍 然是“无用”的，并不能充作V类河流进行农业生产，但徒骇河的“脏”水目前仍在滋润着鲁西平原的土地，甚至下渗入土。

从地上到地下

徒骇河流域再次“扬名”是在今年2月底，有媒体曝出山东茌平地下水被污染，井水现红色污垢。

茌平，于徒骇河而言是个特殊的城市。2006年前后，当地村民就因县域内造纸等企业肆意向徒骇河排放污水，导致河水 严重污染，只好用管线到异地引水作自来水水源。而在今年的媒体报道中，茌平境内的山东信发铝电集团被指直接向地下排污，导致茌平地下水成为“杀人凶手”。

作为一家大型铝业集团，信发有自己的污水处理厂，但集团职工提供了一个背景“最近几年徒骇河加强了流域治理，企 业向徒骇河排污少了，但信发每天产生的污染却超过了污水处理厂的处理率。”

而对于信发为何会将污水排往地下，村民提供的背景是：以前信发的废水都排到徒骇河里，下游的高唐、德州等地就向 省里、中央告茌平的状，要是改往地下排水，只会污染方圆几十公里，和其他地方就没有了矛盾。

而即使信发没有刻意向地下排污，徒骇河久治不清的河水，也会因为渗透而进入地下。

“在理论上，地表水污染对地下水会造成严重伤害”，在“有水皆干，有河皆污”的海河流域，这样的影响更为明显， 被污染了的地表水通过灌溉等途径污染地下水，农村地下水氨氮与有机污染物超标就肇始于被污染了的河流。

中国水利水电研究院教授刘树坤为《中国周刊》记者讲述了两者的关系，“如果使用了一条被污染十几年的河水浇地， 就相当于为当地的地下水投了十几年的毒。”

不管徒骇河流域的地下水是怎样被污染的，污染已经成为事实，这个事实导致其被列入《华北平原地下水污染防治工作 方案》。

回顾对徒骇河污染的报道，流传着一个早期数据：截至2003年，徒骇河支流茌中河边高唐境内的四个村庄里，有近百人 死于食道癌、胃癌和肝癌。

而这4个村庄，总人口才2252人。这些村民的饮用水早年依靠徒骇河，后来依靠自家打井，但每每打上来的都是黄绿色的 臭水。

在当年，高唐县负责人就把矛头指向上游茌平县对徒骇河的污染。“你可以想像，污染经过稀释在下游村庄尚且会破坏 地下水，在事发地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刘树坤教授作了一个简单推理，“你要知道，地下水污染的治理较之地表水，难度是N次方”。

从地上的水，到地下的水，茌平和整个徒骇河流域与重度污染已经 “缠绵”了至少十年。

四千年前，徒骇河边的民众担心苦劳与野猪；四千年后，人们为污染而骇。这还不是更糟糕的，如果没有巨大的改变， 那些担心与惊惧，全将徒然。没有人愿意以这样的方式，为这个河流的名称赋予新的意思。对于所有污染的河流而言，巨大的改变必须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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