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酒

母亲酒
文/朱学东(媒体人)
我的母亲善酿酒。分田到户之后,每年冬天,都会用自家种的百斤大米,精筛细淘之后,做成米酒。
家酿酒工艺流程大体一样,但品质还是有高低。除了材质,还依各家偏好。有的人家米酒喝起来清汤寡水,那是“破水”太多,也就是为省米多出酒,掺水太多了。
但母亲酿的酒,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好饮之人,喝母亲自酿的米酒,都觉得酒“凶”(方言,酒烈的意思),但入口后醇厚绵长,回味悠远,深得乡下那些“酒鬼”朋友喜欢。 父母说,这酒是入口的东西,怎么能不精心!
米酒主要有两个用处。一是自用,烧菜少不了它,自酿自饮也是一种世代相传自我打赏的习俗。二是用来款待宾朋,大冬天佳客远来,一碗浊酒暖人心。
故乡冬日有“冷酒热肚皮”的俗语,其实指的不是酒,而是人心人情。母亲的酿酒待客之道,在我的那些亲友和长辈们的朋友中,大大有名。
我上大学之后,我那些中学同学们,以及在北京求学相识的同乡们,每年冬天都喜欢到我家喝酒。彼时朋友们聚会还没有到饭馆的习惯,乡下物产丰饶,地方宽敞,喝高了有的就 是地方,铺上一层稻草,拿床被子,躺下便可熬过醉酒的苦痛。
米酒入口易,后劲却大,醉后不易醒。从1980年代后期至今,每年冬天,我们兄弟的朋友们,在我们家,被我母亲酿的酒放翻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包括如今许多卓有成就的同 学。我的父母不以为忤,我的同学朋友们也不以为耻,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照样兴高采烈。
每年到了酿酒的季节,我的那些朋友们就会给我父母和弟弟打电话,问酒何时能喝。待母亲的酒一出缸,一群人便啸聚而来,父母整出一大桌农家下酒菜来,就像跟自己的儿女喝 酒一样。
母亲也善饮。我的朋友们都说,最后翻倒都是因为跟我母亲对饮。按乡下习惯,母亲虽是当家的,但有客来,却不上桌,一般到最后菜全部上完,才会上桌敬酒,其时我那帮同学 已经喝了不少,面对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敬酒,有谁会不喝!
父母还种了几亩葡萄,葡萄一多,父亲那种挑着担子在路边卖的模式便很难消化掉这么多葡萄。于是,母亲就琢磨起做葡萄酒来了。
忘了哪一年回家,母亲问我喝什么酒,我说随便,家里做的就行。母亲神秘地笑着说,你尝尝我新做的一种酒,要红的,还是白的?
我没明白。父亲说什么红的白的,就是你妈用前面地里种的葡萄做的红葡萄酒,和用红葡萄酒吊的烧酒!
我一惊,我母亲竟然能做葡萄酒?一尝,糖水一般。我摇摇头,母亲笑着说,你尝尝这个,递过一碗透亮无色的白酒,酒味扑鼻而来,一尝,好家伙,有白兰地的味道嘛。
父亲说,这是你妈把葡萄酒蒸馏之后吊出来的烧酒,好多人还是蛮喜欢的。好几个厂的老板要来买,我们都没卖。
2011年十一长假回京,母亲专门给我新蒸馏一批葡萄酒,装了2加仑桶,放进了我的车后备厢。途经济南,朋友邀约去郊区吃土耳其烧烤,负责烤肉的是一位初识的青州农家子弟, 在俄罗斯学的雕塑,现在北京某高校任教。在准备佐餐的两瓶洋酒喝完,大家尚未尽兴,我便想起了后备厢5斤装的家酿葡萄烈酒。
雕塑家一尝,大赞,听我说是母亲用自家葡萄酿的,便叫来他的俄国太太一起品尝,并翘起大拇指,连着说“母亲酒!”结果,我们俩在对同是农民的父母的感怀中,不停地念叨 着“母亲酒”,开怀畅饮,最后双双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