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伤                                   潘碧秀

 

    冬的时节，我们往北去看落雁女子昭君的归宿地——青冢。青冢在黑河畔，那沉淀着浑厚历史的水域想必亦经久不衰唱着怀旧的歌。

    普希金说：当一切成为往事时，所有的悲伤均会变得美好。昭君异乡的爱情，不知谁的创意，用一骑青铜马亘古地定格在了萋萋草原上。昭君存在着，存在于汉匈两界。其的孤独、忧伤成了一道亘古的焦点，让诸多文人前来润笔着墨：一个女人，铺天盖地的风沙......成了千百年来言不尽，道不休的话题。人们想象着千百年后的昭君婀娜多姿的身影、怯怯的笑靥。忧郁的笑里摇曳着几多迷惘的梦想，拨动着体味不到的对命运的重重感伤。

    在从长安往西至漠北的路上，飘曳着一个灵魂的独语，那是昭君的。霓裳群舞的长安城门永远向其关上了，一心要一睹皇帝容颜的昭君，一颗心死在了宫廷的门楣上。宫廷的门很封建，严实地找不到一个洞眼，让一心想受宠的昭君趴在洞眼上一窥宫廷中的是是非非；后宫找不到一扇窗，是为昭君开启的。后宫院落中的叶儿纷纷下着，铺了一径，够人打扫好一阵子了吧?昭君的心亦积了厚厚的一层叶，那是对青春无助的凋零。一心想寻求一片神灵庇佑的昭君走出了长安。这个落雁美女走了，留下皇帝老儿一脸的惆怅，一腔的愤懑(杀了毛延寿)。后人叙述多的，有关于昭君，也多是写其出塞后的事。<<四言诗>>：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巍峨，河水湍急，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唤哉，忧心则伤。一条往西的古道，阻断了昭君心里描摹的漫漫阳光香——灿烂青春写意的影像；斜阳下徐徐而去的马队似乎掩不住昭君的忧伤，愁苦如墙上的藤蔓长而又长。

    刺骨的寒风裹着迎亲的马队，昭君一心盼着风停，能让她捎上一点和古都长安城内略有似的暖意离去。风也无情，远山、近川、古道皆成了风的围裹物，美人的心孤零颤抖。马蹄声渐行渐远，长安城门在昭君背后关上了——(生儿子，及呼韩邪死，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一株长在长安的树，移植到了大漠上，所有的不适应，日子长了也变成适应。一株再葳蕤的树，走过了一里地、两里地，活着，却变成了两半的树。这应属于诗里的内容吧?一千年，两千年，谁都无法作答。异乡的日子很长，捱过去，似过了两重人生。凄迷的残梦有关于长安，有关于汉的，微颦眉间不留余痕。雁过了，总有一片影投在茫茫大地上；一宵梦做了，总有枕边香；花绽然开放的时刻，还有花的声音萦回在耳畔。怎么就这绵绵宫院的梦，附不上衣裳?是异乡的风太猛了吧,刮尽了人心坎处所有的疼。美人依旧忧郁着，为昨天?为今天?还是为那亘古不得而知的伤。心事随着美人忧郁的脸容飘曳开,只有无言空心地笑了——也许真的思念长安城实在太久了，也许为了归故里找回一种失落的情节，呼韩邪死后，美人上书要求回归。想，经历了许多年，这小小的愿望应不会落空。可淅沥的冷雨中，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希翼还是落空了。手足无措?焦虑万千?还是满心的绝望?心透着一点凉，和窗外的雨一样。长安城内精雕细镂的亭台轩榭，再怎么富丽堂皇；长安城内再怎么喧嚣，车来人往——也用不着费思量去揣摩了；所有皆成空，迷惘的眼神找不到可以停留的角落。初春的异乡，清冷得似要浸到骨髓里去的；人瑟索着，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风的声音；似乎除了风的呓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带走的。

    没有什么比美人眼神更让人怦然心动的了，那如鹿一样的忧郁，噙在眼角的泪，似乎轻轻一挥手就会坠落下来的.....也许这样会更好：所有的伤心，所有的悲怨都化作一滴水；散了，散了，往事如烟，如条丝巾飘逝在风中——美人眼里再也辨不出长安的红黄了。美人忧郁千年，那千年忧郁的情感似一枝陌上黄花点染着游人，尤怜不尽。有谁在歌舞飞扬的故都想着美人？有谁会在斜阳将去未去时，登上古阕填一首词或打一个长长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唿哨，因了美人？

    美人伤，如一曲幽幽流淌的歌，在游人心头萦绕着，久久不肯散去。

    视野越过重重山峦，穿过漫漫古道，再远处便是那喧闹无比的长安城了——那昭君余生梦想和希翼都到不了的地方。

    美人用她那忧郁千年的眼，阅尽了世事更迭，深爱着的人儿在云那端；爱着的人儿走了，昭君转悠着还是转不出那茫茫的一片地。人生若梦，一个老去的声音在青冢上空飘荡着，令人禁不住想起悲悯。

    冬的风渐渐冷瑟了，迷离的草也终变萎缩，惟独青冢上的那一抹不领情地独自翠绿着，拥着昭君，望着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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