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酹                         潘碧秀

    垓下，暮色苍茫中挟着悲伤的楚歌，如饱蕴泪水低垂的眼睑，谁在撩拨心上那根愁苦的弦，紧绷着有欲断的倾向。谁在弦的末梢重重弹了一个尾音，让这脆而又脆的余音回旋着，不肯歇去——楚汉四年的游戏即将落幕。
    乌江畔的波涛澎湃依然，乌骓马仰天长嘶的凄凉和着主人绝望的回眸，漫漫楚歌如浪如潮地拥来，拥来……美人香已销，只留一个风中凄艳凝固的笑靥，望着世事的无常；笙声已远逝，生命过往曾经的灿烂已在衣袖一挥间散去，生的恋、生的浪漫只能来世再继续。
    垓下，注定是项羽凄凉的归宿地，兵孤粮绝的夜特别凄冷、漫长，谁在夜色中扔一个叹息给这曾经拔山扛鼎的英雄？谁在夜色中幽幽给他点燃重上战场的星火？
   一颗感性的心能承载世间多少情和事，当所有的感性不得不如决堤的水散去，散去，徒留一片茫然，那是绝望。
    烛光摇曳中，昔日的辉煌和欣喜在眉尖游走，那是美人和英雄不会老去的传说和梦幻。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声。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夜还是夜，可夜色太沉重，压抑着思绪，冷冷的剑茫处过后，一帐的血红，风撩着军帐一角用力掀着愤懑。
    从来只有追赶别人的项羽被人追赶着、包围着，何处是路？一介书生没有人生退路了，心还可以隐匿在一堆文字中聊以安慰受伤的灵魂；一个仕途失意的人还可归隐山间，可一代楚霸王项羽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心绝望处唯余茫然。
    垓下，项羽邂逅了他一生中仅有的也是最后一次绝望。
    没有虞姬的世界静了，静得可以忘记周遭一切的不复存在；送走了至爱的乌骓马，心轻了，了无牵挂，这本应属于他的舞台，却残忍地提醒着他落幕。
    人一生能书写多少的长短句，华丽的、经典的？“力拔山兮气盖世”——这中国史上最强的武将，24岁起兵，巨鹿之战、彭城之战……演绎着奇迹。
    世界有着太多的美好让人眷恋、流连，美人、爱马、浴血沙场的将士，一腔热血沸腾着，正激越地画着人生完美的线条，“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皆属楚”这是项羽的战场，有志者的世界。
     出垓下，项羽的故事应会一页页辉煌地记录下去，“力拔山兮”将会继续轩昂地响彻着江东和江东之外更广的地方。
     过江去，江对岸有青山、村庄，轻浅的河流里有蔓蔓小草在泛漾…….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而立之年的项羽还有年轻的资本去赌一生。可是世界在江的这边做了无望的更改，没有任何留白的可能，一个惊世洒脱的自刎之姿，让楚世界从此定格、消失。
     谁都无法预知自己的归宿，乡野的村民安于一介土地尚有寿终正寝的可能，漂泊闯荡四方的人心所向往处便是“家”。一代楚霸王从未想过自己一生竟滞留在了乌江畔，生的辉煌才刚起步，如束烟花璨然绽放便归于寂灭，谁都不甘。
    一块土地轰轰烈烈走过几拨英雄，留下浩繁的卷帙篇章激励着世人往前激情地望。一生在奔游，抛下了多少英雄往事遗落在自然山水间，层层记忆的浪掀起、落下，反复反复间传递着一个经典：时事造英雄。
    雄浑的乌江畔栖息着一个叱咤风云的灵魂，心贴近聆听，重回被楚歌围伴的凄凉古战场，那个绝望的高大身影。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沉郁的诗句夹着太重的感伤压着人的思绪，垓下的往事太沉重，几多的书卷承载不起；垓下的残阳太凄艳，让人无力凝眸，心拾一瓣项羽的记忆惆怅离去，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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