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武能/文

    在没有养狗之前，女人怕狗，甚至有点恨狗。小时候，女人被狗追咬，还被母亲毒打一顿。家里穷，没钱，是父亲去卖血，才有钱给她去打狂犬针。
    结婚后，朋友送了一条小狗，丈夫便抱回来养。女人反对，说自己怕狗，也恨狗。
    丈夫知道女人小时候的故事，丈夫笑笑说：别怕，也别恨。狗是有灵性的，你爱他，他也爱你。有时候，它比人还忠诚！人的情感时常会变，而狗却用它一生的忠诚来印证它生命的价值。
    想想丈夫说的话有些道理，她不再坚持反对。
    在往后的生活里，女人对狗总是喜欢不起来，稍有不顺，总是对狗非打即骂。
    这样，狗便只对丈夫亲热，对女人有些冷淡。后来，又有了儿子。儿子大了，也喜欢狗。女人还是不喜欢狗，稍有不顺，对狗仍然非打即骂。丈夫爱狗，儿子也爱狗，对狗的态度非常好，狗对丈夫和儿子便也很亲热。女人对狗的态度冷淡，狗对女人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女人就想：我对你就是再怎么不好，可我也还是你的主人啊！可狗才不去揣摸女人的心理呢。女人的态度依旧，狗的态度也依旧。女人就有些恨狗了。女人还想：我是主人，你是狗，你敢对我不敬，我就杀了你。
    女人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没多久，女人的弟弟从乡下来，见了狗，说：“姐，你这狗可真壮的，可以吃了。”
    女人就说：“姐也这么想，觉得这狗也该吃得了呢！弟啊，你爱吃这狗肉不？”
    女人家里穷，偏偏女人的弟弟又是个游手好闲之人。不仅如此，还嗜赌如命，已经好久没见荤了，自然馋得直流口水地说：“想啊，姐，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吃狗肉了。”
    女人又说：“好，弟啊，你替姐把这狗给杀了，姐做红烧狗肉给你吃。”
    弟弟就很欢快地把狗给杀了。
    等丈夫和儿子回来，他们出门前仍然活蹦乱跳的狗，就已经成饭桌上的盘中餐了。
    丈夫见了，很生气，骂女人：“你这人怎这样，它碍你什么了，你杀它干嘛？也不跟我说一声，乱弹琴！”
    儿子也不依，一个劲地哭闹：“妈，我不管，我不吃狗肉，你得赔我狗狗！”
    后来，家里再也没养狗。丈夫觉得没必要买个狗来跟人争感情。儿子虽然也闹过几次要买狗，女人坚决反对。儿子闹了几次，就不再闹了。
    事情的转折点是丈夫在外边有了女人之后。先是偷偷摸摸地进行着，后来，又发展到了在外面公然同居。再后来，那女人怀了孕，丈夫回来哀求女人放他一条自由之路。女人坚决不同意。丈夫从此再也没有踏入女人这个家半步，他把房子和儿子都留给了女人。
    没多久，儿子上了初中，儿子长期住宿学校，有时星期天也不回家。每个夜晚，女人就感觉冷清和寂寞像漆黑的夜色般淹没了她。
    那时候，女人的小叔子觉得哥哥很对不起嫂子，常来看望嫂子和侄子。在儿子上初中后，女人想起了丈夫的话，不由心里一动：也许，狗真的比人忠诚。女人便央求小叔子给她弄条母狗来养。
    从此，街上就多了一道风景：女人每天都不停地叫着狗的名字“丽丽”，一边带着狗去溜达。丽丽是条漂亮的母狗，平时，女人绝不让那些好色的公狗靠近她的丽丽。但丽丽实在是太惹人爱，也太惹公狗爱了，稍不留意，那些公狗就跑去嗅丽丽的屁股，还恬不知耻地爬到丽丽的背上。女人看到，简直肺都气炸了，跑过来边踢公狗边骂：“我让你骚，我让你骚！”转过脸，又怒斥公狗的主人：“干嘛呀，也不看着点你的骚狗。下次再这样，我拿刀来削了它！”公狗的主人住在附近，也知道这是个怨妇，招惹不得，便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下次不会这样了。”这时，女人才转过来踢丽丽，边踢边骂：“我让你贱，我让你贱！”丽丽满脸无辜地望着女人，委屈地哀叫着。
    夜里，女人搂着丽丽，忍不住就流泪了。喃喃地说：“丽丽，对不起，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伤着你了吗？”
    丽丽也伸出双爪紧抱着女人，吱吱地幸福的叫着。
    儿子上大学走后，丽丽似乎就成了女人唯一在身边的亲人，她把自己全部的情感都放到了丽丽的身上。
    一次，女人带丽丽去散步，恰巧碰到一位熟人，便聊了起来。因为是多年未见，聊得很投入，便忘记了丽丽的存在着。
    等熟人被一个电话叫走，女人醒悟过来，却已经晚了：一个公狗已经偷袭成功，刚刚快活完，正从丽丽的身上下来。再看丽丽，仿佛也是一副享受的样子。女人气得七窍生烟，哧哧哧跑过去，把那个还没有从快乐中走出来的公狗踢了一个半死。
    “我让你骚！我让你骚！！”女人边骂边咬牙切齿的踢。
    幸亏，公狗的主人很快就发现了，慌忙跑过来，边陪着笑脸向女人道歉，边喝斥着把自家的狗赶跑了。否则，他那狗非得给女人踢死不可。
    女人又气急败坏地把丽丽带回家，边流泪边抽打着她：她要丽丽记住：女人不能随随便便地就跟男人乱来。就算自己的欲望有多烈，也不能！在女人的心目中，丽丽早已经是一个女人，而且是她的伴儿。
    后来，丽丽下了两个仔儿：一男一女两个狗儿。女人管男狗我叫“军”，女狗儿叫“银”。
    从此，街头又多了一道风景：女人每天牵着一大两小的狗去散步，就显得有些壮观了。
    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大学毕业回来，如意地进了县人民医院。女人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地。
    可是，儿子到县医院上班后，不是忙于工作，就是忙于谈恋爱。儿子的对象就是帮他进入县医院的大学女同学——县人民医院院长的女儿。儿子从回来工作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在家里住过一个晚上。就是女人想跟儿子见上一面，吃上一顿饭，仿佛也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女人也没有感到有多难过，儿大不由娘，这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她没想到会有这么快罢了。幸亏，有丽丽陪着她，现在又多了军和银。女人觉得，人生走到这里，也应该满足了。
    丽丽跟女人很亲，也很听话，她再也不让公狗近身了。也许，因为母亲的关系，军和银也很听话，跟女人也很亲。这女人还苛求什么呢？
    每天晚上，当女人搂着丽丽和军及银睡觉的时候，总要想起前丈夫说过的话。是啊，丈夫为了跟别的女人走，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当然，后来丈夫和那个女人又有了他们自己的儿子。现在，儿子也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可女人并不孤独。丽丽、军和银，才真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啊！儿子，曾经一度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亲的人，可儿子现在已经有了属于他自己的最亲的人，就好比自己当初和丈夫一样，这没什么好难过的。在这个世界上，谁离开了谁，都一样能过上自己觉得最好的生活。丽丽、军和银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们比丈夫甚至儿子都更为可靠。这一点都不妨碍女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自打儿子回来上班，儿子的对象只来过一次。由于女人养狗，而且不止一只，家里的气味就不太好闻。儿子的对象自来过那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踏进这个家门一步。儿子的对象不回来，儿子就回来得更少了。
    年夜，女人做了满满的一桌菜，等儿子回来。可左等右等，菜冷了又热了几回，儿子就是不见影子。女人就拍拍虽然同样做了母亲，依然依偎在身边的丽丽，叹了口气，说：“不回就回，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一样幸福地生活着。他不回来吃，咱自己吃。”
    说着，女人开始夹菜大口地吃。丽丽也带领着她的儿女一起吃女人为他们准备的饭菜。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年多。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儿子越来越少回家了。军和银长大了，丽丽也有些变老。女人跟他们的关系也更加地亲密。儿子不管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也挡不住女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后来，镇里镇外接连发生疯狗咬人的事件，并且有三人已经死于此中。女人便开日夜生活在恐惧之中，感觉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
    果然，没多久，街道领导便带着打狗队找上门来了。宣传单早就交到了女人的手上。街领导好不容易把门叫开，女人站在门口，冷漠地问：“领导，你们要来打狗？”
    街道领导说：“对，不打狗，我们来做什么呢？”
    女人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女人说：“好啊，你们先把我打死，然后再进去打死狗。”
    街领导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心一软，便退到了一边去。治保主任却不吃女人的这一套，梗着脖子就要往里冲，说：“这是上头的命令，你不要妨碍我们公务。”
    女人双手紧抓着门框，说：“谁的命令都不成。我的狗很健康，如果你们怕，我就把狗关在家里不放出去，这样，他们再也不会伤害你们了吧？如果你们一定要杀我的狗，就请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我的狗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治保主任能混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别的人家都只有一条狗，而女人却有三条狗，搞不定女人，别的人家的狗就不用再动手了。否则，口水都能淹死他们这些街领导的。如果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那他们也不用再在街道上混了。
    “我就不信这个邪，你的狗真的比人命还重要！搞不定你，我还要不要做工作了？”
    说着，治保主任冲上前去，抓住了女人的手，把她从门洞里拽了出来，又叫两个女同志过来协助他把女人架出去。女人嗷嗷叫着，拼命地挣扎。怎耐，势单力薄，拼不过他们，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一顿乱棍，把丽丽、军和银打死了。
    女人挣脱手，冲了进去，抱着由热渐冷的丽丽、军和银的尸体，一会儿哭泣，一会儿笑，一连数天，都是如此。
    再后来，女人就一会儿哭着，一会儿笑着，喊：“丽丽——军——银，你们在哪儿，不要再躲了，快点出来跟我回家！”
    女人就这样天天在街上哭着，喊着，叫着。女人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