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2014年第2期  天津海鸥表业集团机心艺术创作室主任 李家琦

       作者自述：国产手表发展至今，越来越注重精饰，应该说这是产业和表文化逐步走向成熟的一个标志。我在海鸥表业集团从事手表机心精饰工作十余年，在机心夹板磨花、机心镂空、镂空雕花、夹板浮雕方面进行设计、工艺和制作实践探索。本文以自己的几件作品，谈谈在手表镂空雕花中中国文化元素的运用。

古老的装饰技艺——雕花镂空
       机械钟表最初是作为奢侈品诞生的，除计时外，装饰和欣赏是其重要的功能。即使是中国原始的日晷，也没忽略雕刻装饰的花纹。比如现代的陀飞轮手表，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已经淡化，它的意义在于把手表做得更精巧雅致、更具观赏性和律动美感。
       1930年代，瑞士钟表工匠倾注了大量的时间和心血，寻找回曾经兴盛于十八世纪、随后却被遗忘的雕花镂空工艺。工匠以普通机心为基础，先用针把需要镂空的部分钻成小孔，然后用锯把多余的金属剔除，再用雕刻刀把机心面雕成不同的图案。完美的工艺不只是精细地雕琢每个角度，而且是把每层零件的视觉阻碍减至最低，达到能够透视底层机心、观赏机心整体结构的目的。经过钟表大师们应用精妙的构思和精湛的雕刻技艺，把手表变成精美的艺术作品，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华丽美艳。
       谈到手表的雕花镂空，其实是指两种不同的机械手表装饰加工工艺：雕花是在手表的夹板上雕刻出不同风格的花纹，雕刻的方式多种多样，有平面雕刻、立体雕刻（浮雕）等。雕花镂空手表机心的设计有其独特性，选择花型既要考虑展现机心的整体美感，又要合理利用夹板的造型、避让夹板上的槽孔，力求构图流畅，突出艺术感。镂空的设计还要充分考虑到机心整体的结构，保证机心的夹板强度及走时精度。
       雕花镂空不单是制造工艺，更是一种能够将机械手表的内心充分展示的艺术，使镂空表成为一件精美的工艺品。雕刻工艺与镂空工艺犹如“兄弟”，经过设计师的精巧创意、精心设计，再经过多重复杂的工序，精雕细琢后，机心的大部分金属会被剔除，而镂空后仅存的肌体也需雕刻上自有的标志性纹路。镂空雕花相结合，又仿佛是硬木雕中的“透雕”，从而具有独特性以及专享性。

只有名族的才是世界的
       直至新中国初期，中国还是进口表一统天下，表是外来的，表文化也是外来的。中国制造手表的历史至今不足六十年，包括在精饰和镂空雕花方面，远比不上瑞士。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从手表雕花精饰的题材和表现手段上，中国五千年的灿烂文化，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财富。在此基础上，只要创意独到、手段运用得当，则有尽情驰骋发挥的广阔空间——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
       欧洲的手表自诞生起，就在不间断地培育其手表文化，我们也应考虑将中国传统的经典文化融入到手表之中，同中有异，体现中国手表文化的独到之处。一款设计精美的手表，不仅应是很好的文化载体，还应是一件民族风格突出、艺术气息浓郁的精品，才有可能成为一种象征，显示出文化底蕴。

小试牛刀
       2000年之后，国产手表中开始出现一些设计相对简单的镂空手表机心，虽制作比较粗糙，但毕竟是一个新的起点。2003年，海鸥集团正式推出一款镂空手表，机心型号ST17K，分为自动上链机心和手上链机心两种。这是我在领导和相关技术人员支持下，尝试性设计开发的第一款镂空机心，机心夹板上可去除的部分皆作镂空，保留下的0.6mm宽的横梁连接着几个关键的宝石轴承，以保证机心走时不受影响。通透的镂空设计，精细的零件加工，使这款表在感官上给人以视觉冲击，也使这款机心实现产业化，至今仍在生产。

海鸥ST1703手表的正反面

ST1703K 上夹板专利号ZL201230042747.5

       在这款海鸥ST1703表的设计创意上，为了能够凸显出龙的叱咤风云的气势，首先对上夹板做了变形，其次对红宝石轴承进行相应调整，以求最大的利用空间。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在中外的手表上多次出现过龙的造型，或绘画，或雕刻，但龙的图案大多是呈现在手表表盘之上的。而在海鸥的设计造型上，云龙是以浮雕加局部镂空的方式，腾起在手表装配面的上夹板上。为了在上夹板有限的空间表现出云龙的威严、大气，借鉴了古代诗词虚实结合的手法以突出主题，没有雕刻一条完整的龙，只是雕出龙头、龙爪和云纹；龙珠设计放在条盒轮的宝石位置，以鲜艳的红宝石衬托龙珠的奢华，龙珠下方镂空区域可见充满动感的上条棘轮，一朵祥云将龙头与龙身划分出了前后，为整体构图增强了立体感和空间感。虚实结合的实，是可以看到的部分（包括龙头及图案下方的部分龙爪）；虚，是看不到的部分，是对实体部分的一种空间延伸，如同中国画中的“留白”，以无来诠释有，给观赏者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间。

大胆创新实践——几款海鸥手表雕花镂空作品
       手表雕花大体可分机心镂空雕花、夹板浮雕、盖片浮雕。作为一种雕刻艺术，应以深厚的文化积淀为底蕴，这是我尝试借鉴中国传统文化（包括民间文化艺术手段）元素，来丰富手表精饰设计的初衷。
       由于手表浮雕可用空间小，镂空又要考虑结构的承载应力和图案的有机结合，因此，在镂空图案及雕刻设计方面，除追求细节表现功底外，还应力求神似，适当采用象征手段，突出特点、追求本质的真实感。避免因过分追求完整、追求细节，造成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此以几款有代表性的作品，展现中国传统文化在海鸥手表中的运用：
      

       海鸥双陀飞雕花镂空表
       机心型号ST8080K，其花型的特点是将中国经典的祥云纹经过变形处理后，应用到机心上。
       祥云纹最早出现在周代中晚期，逐渐形成了以云纹及各种变形云纹为主的装饰风格。到秦汉时期达到极盛。云纹神奇美妙，变幻莫测，令人遐想，其自然形态的变幻有超凡脱俗的魅力，云天相隔，使人寄思无限。故此，在古人看来，云是吉祥和高升的象征，是上天的造物。

海鸥ST8080GK镂空双陀飞轮玫瑰金腕表

       祥云纹作为中国传统吉祥图案，运用在海鸥双陀飞轮表上，被赋予了深层次的艺术意境，海鸥表是中国自主的手表品牌，代表了中国的表文化，而祥云纹代表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两种文化赋予了这款表永恒的生命力，祥云纹具有的的流动感和神秘感，更容易与大众产生共鸣，“祥云伴海鸥腾飞”是这两种文化融合的艺术境界。
       该款表所有的花纹都采用了传统的阴雕工艺，雕刻刀走刀深度的变化，盘根错节，相互缠绕的造型，都为花纹增添了活力，再配合镂空的技法，凸显了祥云纹的流动感。“动态”的纹饰又与表盘上的蓝螺钉自然结合，使整个表盘上的花纹浑然成为一体，展示了其旺盛的生命力和极强的动感，两个陀飞轮的圆孔四周雕刻有60个方形图案，因这两个陀飞轮每旋转一周是60秒，3点位置采用阳雕工艺雕刻上了“海鸥表”的标记，该款表的10倍直径机心放大模型（可正常走时运转），曾在中国上海首届世界博览会上展出并引起关注。

       海鸥同轴陀飞轮雕花镂空表
       该款表的机心型号ST8212K，表盘四周的图案是以中国传统图案回纹为基础，并融入海鸥手表的元素，将海鸥英文名“SEA-GULL”中的两个字头“SG”经变异后重新组合而成，寓意海鸥表展翅腾飞。

ST8212K 表盘专利号ZL201030503800.8

       回纹纹样最早始见于出土距今四千多年前仰韶文化马厂遗址中的陶器上，它是由古代陶器和青铜器上的雷纹衍化来的几何纹样，因为它是由横竖短线折绕组成的方形的回环状花纹，形如“回”字，所以称为回纹。被民间称为富贵不断头，是寓意吉利深长的一种纹样。本款机心在六点的陀飞轮位置四周点缀以祥云纹，其靠上有一形似展翅高飞的海鸥造型，在海鸥的上方有一圆弧造型图案，象征冉冉升起的红日。

       女装陀飞轮雕花镂空手表
       机心型号ST8400K，位于6点位置的陀飞轮机构，是整只表的焦点。设计思路：以牡丹花为主题，追求“富丽华贵”效果。
       牡丹花是中国的国花，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素有花开富贵之美称，它以特有的富丽、华贵和丰茂，在中国传统意识中被视为繁荣昌盛、幸福和平的象征，以牡丹花为主调的吉祥图案具有浓郁的中华民族特色。

SEA-GULL海鸥ST8400VGKL镂空镶钻女款陀飞轮玫瑰金腕表

       在构思上与完全镂空夹板的设计有所不同，在表盘设计上采用透雕的工艺（即在浮雕作品中，保留凸出的物象部分，而将背景部分进行局部或全部镂空，称为透雕）。力求使作品产生一种穿越感觉的视觉，具有浮雕的灵秀之气。表盘镂空雕刻为一朵盛开的牡丹，犹如随风摇曳的枝叶、极有动态的美感，周围一圈犹如艺术化“松针”的装饰纹，表达出“富贵延年”的美好隐语。而蓝钢指针浮现在一片金色的镂空机芯之上，色彩的反差凸显出方便读取时间的人性化设计。

       飞轮雕花镂空表
       机心型号ST2574K，简约是产品设计中永恒的主题，这款表的艺术造型设计正是秉承这一原则，整个机心的造型设计中没有使用全镂空工艺，只对3/4表盘做了镂空处理，目的是展示底板上雕刻的祥云纹饰，镂空造型采用了中国古典的窗棂装饰元素。

ST2574K 机芯专利号ZL201130008893.1

       在传统窗棂装饰中，各种纹样实际上源于商周时代，始于秦汉，到了唐宋，盛行直棂窗、以利于采光。世界著名建筑大师贝聿铭曾经说过：“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的外头。”由此可见，窗在中国古代还有“引景、借景、对景、抑景、框景”的作用，随观赏角度的变化，窗外的景色也是移动变幻的。
       窗棂纹以象征性的手法表现了人们对平安、幸福、欢乐美满的生活的向往，图案可分为多种几何纹样，本款机心所采用的是其中的横竖棂子纹，使人产生不断进行变化的错觉。透过表盘上的窗棂纹，看到的是“窗外”的五彩祥云，在6点位置的夹板上雕刻有古典的回纹，与上方的窗棂纹遥相呼应。随观赏的入境，会感到整只表的古典气息渐浓。

       陀飞轮浮雕生肖表
       海鸥陀飞轮浮雕生肖系列于2013年推出，机心型号ST8230D,十二只生肖动物均以其标志性雕刻造型展现在表盘上。
       十二生肖起源于东汉时期，当时古人将其作为纪年的标志，同时也以这十二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分配各个地支（一天中的时间），作为年份是十二年一个轮回，作为时间是24小时一个轮回。

ST8230D 表盘专利号ZL2012 3 0511013.7

       表盘背景造型为阴阳太极，道教中的太极图被称为中国第一图，图中的阴阳鱼代表着阴阳的轮回，太极图上的两条阴阳鱼不仅立了起来，还在阳性正力与阴性反力的作用下，以漩涡状盘绕在一起；二者此消彼长，相互媾和，呈现出阴阳螺旋式运行态势。
       在设计这套陀飞轮生肖系列时，力图通过十二生肖与太极图中的阴阳鱼相结合，达到传承中国传统文化、寓意中国古典计时文化的目的。表盘四周雕刻的花纹是将海鸥英文字母的两个字头“SG”经过艺术变形而设计出来的，花纹的设计风格与生肖图案及太极图图案融为一体，使这套手表拥有浓郁的古典韵味。
        在此，以这套生肖表中的虎表为例，虎是中国文化传统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人自古就对虎这种动物有着特殊的情怀。在图案选择上，选择的是上山虎，背景是松枝明月，有步步登高，平安祥和之寓意。之所以采用浮雕的形式展示生肖虎，是因为浮雕所要表现的空间不仅是形体空间，它还可以表现形象所处的环境空间，尽管浮雕在体积上被压缩了，但只要画面中图案的层次分明，高度合理就决不会影响整体形象和完整空间的关系，在这款表的画面中，以太极图作为边界造型图案，采用多层次的表现手法，天空高悬一轮明月，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峰，近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枝，所有的环境造型都是为了衬托伫立在山石上的虎，在老虎的处理手法上由于虎的后半部分是看不到的，所以将虎的浮雕厚度加大，为观赏者留有想象空间，力求在视觉和图像上达到立体的景深效果。
       为在有限空间突出每一只生肖动物，在设计时充分利用表盘上有限的空间将动物的造型做到了最大，其次在造型上彰显每种动物的个性特征，在雕刻技法上采用了浅浮雕工艺，浮雕的装饰效果，要胜于其它任何一种雕刻表现形式，画面构图丰满，疏密得当，玲珑剔透，能表现复杂而生动的场面，诗情画意，引人入胜。作为浮雕的底面处理，俗称“麻底子”，也是一种极好的起衬表现手法，浮雕的动物图案手工抛光，与背景的“麻底子”行成了鲜明的反差，以此来真实地展现十二种动物活泼可爱的特点。该系列手表已在2012年瑞士巴塞尔展会上展出。

几点体会
       在十余年的雕花镂空设计制作的实践体验中，我常常思考这样的问题：对设计者来说，首先，雕花镂空不是单纯的美工设计，应该对手表的历史、文化、工作原理，特别是结构有着深入的理解，包括复杂机构的手表，这是从事手表艺术设计人员的最基本条件。其次，积累历史、文学、艺术和美学知识，力求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独到的见解，并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既然把手表雕花镂空看作艺术，就应力避匠气。在有限空间施展，不妨借鉴中国古代雕塑造型和京剧采用的象征手段，该凸显的凸现、该舍弃的舍弃，追求神似，避免形神分离。不刻意在细节上面面俱到，处理不当反而面面不到。
       从进行设计的方法和模式看，目前国内机心的雕花镂空是在已经定型的机心基础上进行的，如果兼顾机心结构的应力和雕刻镂空的发挥空间，比较适宜的方法应是：创意在先、结构设计和雕刻设计协调进行。在这一点上，瑞士采用的模式就是：以大师的创意为核心，进行结构、工艺及精饰艺术的设计。
       在镂空雕刻操作上还是应强调动手能力，目前国内的雕花镂空，基本是采用机雕，略显匠气，难有神来之笔。作为具有艺术价值的高端手表，应该采用手雕，只是对操作者的功底要求苛刻。如果寻求捷径，可否机雕打坯、手工精雕？笔者认为不妨一试。

结语
       一位名人曾讲过：机械手表是科技和艺术的结合。这句话令人非常感慨，机械手表离不开艺术，中华五千年的璀璨文化，是中国手表艺术的源泉，是珍贵的物质和精神的财富，传统文化所代表的文化传统，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和民族凝聚力。传统文化是取之不尽的资源宝藏，它在手表中的融入，其效果与镶嵌各种宝石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目前已经应用到手表之中的，只是中国文化宝藏的冰山一角，有待于在探索中挖掘，在挖掘中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