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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燕:公益是一场值回票价的生命旅程
文/ 邵鸾飞 王发财
欧阳洁
她是中国首位私立美术馆女掌门,是艺术圈里人缘很好的“女侠”,运营着一家不断“烧钱”的公益美术馆。但在此前,她却是一名成功的地产商人。与辉煌的过去一刀两断,从当初不惜卖掉房产、破釜沉舟地要向世界证明中国人是有文化的,到为了理想愿意与现实做暂时的妥协,谷燕用了将近5年的时间,她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爱艺术,我行我素的女文青
“你疯了吗?!”听说谷燕要退出房地产去做美术馆时,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惊讶。
那时正是2005年,北京的房价正刹不住车地蹭蹭往上涨,至于为什么要停下卖房子的生意去建一个美术馆,在谷燕所处的商人圈子里,几乎没有人有耐心听她说下去。
但是谷燕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从年轻时离开国企进入外企,再离开企业下海经商,她从未把别人的看法看得很重,这一次更不会。打小谷燕就喜欢和身边那些画画的朋友在一起,自己也常常做些小手工,后来朋友们一个个成了画家,自己虽然未能从事艺术工作,却从未放弃对艺术的热爱,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作为个人而言,艺术在我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应当是种常态而非惊鸿一瞥的馈赠。我完全无法忍受艺术味道匮乏的空气。”
谷燕身上少有传说中的“侠”气,初次见面时她正端坐在美术馆展厅中央的一架钢琴前弹着流水一般的曲子,她说话轻柔,举止端庄,完全已经看不到当年那个商人谷燕的影子。谷燕说,从房地产开发商到私人公益美术馆馆长,这是一个自然演变的过程。
谷燕出生于江南烟雨的金陵,六朝古都浓厚的文化底蕴流淌在她的血液中,潜移默化的让她对艺术形成了自己独到的见解与领悟。虽然自1996年下海经商,在北京闯荡的十年间,谷燕一直从事着与艺术无关的工作。但每次出国考察的时候,国外的美术馆是她流连最多的地方。每次,她都希望在心里感慨:“要是我们国内也有这样高标准,有那么多馆藏作品的美术馆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们的普通大众不出国门,就可以欣赏到一些过去只能在画册上看到的佳作,还可以接触到国外最优秀的艺术家”。
当她尝试与国外的艺术圈交流时,却没少遭遇被歧视的尴尬。“当你告知对方是房产开发商,他们根本不买账。他们认为中国的文化艺术是缺失的。”
谷燕至今还记得奥运火炬在伦敦传递时,一位沙龙负责人当着中国艺术家的面,曾直截了当地表示:“中国没有给世界贡献任何有价值的当代文化和原创艺术”,这种尖刻的论调让谷燕至今仍忿忿不平。
热爱,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虚荣”,成为谷燕想要拥有一家美术馆的全部理由,不想让人觉得中国人是没有文化的,这还不是“虚荣”的全部,谷燕曾想象过自己坐在属于自己的美术馆里的样子——优雅、气度不凡,至少比现在要受到更多的尊重……
为了尽快把美术馆办起来,谷燕和那一帮支持自己的艺术家朋友也做过一些可行性论证,她笑着说:“所谓的可行性论证就是,我光挑好的方面看。不盈利是肯定的,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我只想着,一旦这个做起来了,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我的行列,也会得到各方面的支持,这项事业就会发展起来。但是,现实并没有想象的这般完美”。
元艺术中心:现实原来有些骨感
决心下定,谷燕毅然从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开发事业中抽身出来,一头扎进了美术馆的筹备中。刚退出的时候,朋友会拿来一些项目的前期策划来找她,请她做一些策划分析,一个项目有700万元的咨询费,谷燕都毫不犹豫地谢绝了。“我要决定做了,那必定是破釜沉舟的,不会给自己留后路”。不过,后来谷燕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拒绝,特别是在美术馆最缺钱的时候。“干嘛不做呢,那时候赚的钱能办好几个展览呢。”
2008年8月,谷燕在北京海淀区斥资建立了面积4000多平米的“元艺术中心”。好事多磨,此前她已经为美术馆的事情奔走了很长时间,最初选定的场地在望京,但当时周围垃圾横飞的场景让她焦心不已,没有好的氛围就无从做艺术,谷燕最后只得重新在海淀找了一处场地。
早在成立之前,谷燕就已经成功策划了好几个展览,元艺术中心成立以后又成功举办了《文化之后的文化》、《别样的现代性》等八个大型展览和各类关于文化艺术的讲座,在京城文化展览圈内积攒了不少名气。得意之余,谷燕却发现大大小小的麻烦正在悄悄地找上门来。
美术馆落成不久,税务就找上门来了,让谷燕交房产税。谷燕不解,“为什么自己做的是公益,还要交税?”她让助手从网上一条条地下载有关公益组织的相关法规,递给税务部门。但税务的答复是,相关规定条文中的文化、卫生、公益事业中没有写“美术馆”三个字,所以美术馆不涵盖在内。谷燕觉得这种逻辑很可笑。税务的问题还没解决,物业又把电断了,整个美术馆陷入瘫痪。一瞬间,谷燕整个人都崩溃了。其实一天前谷燕刚交了电费,但不是物业要求的商业用电标准。而谷燕的理由是,美术馆是公益组织,不能按照商业用电来执行,这是不公平的。
当谷燕正焦头烂额地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麻烦事时,当地某家媒体的一篇报道彻底激怒了她,关于不具备合法资质、没有产权的各种质疑充斥全篇,而从头到尾,谷燕都不认识这名记者,“据说他来美术馆看过,那为什么不进来采访我?为什么不让我出示房产证明?”愤怒之余,谷燕还是强忍着不愉快去消除误会,最终让这家媒体重新对元艺术中心进行了一次客观的报道。
“开始前的种种可行性分析,其实是不客观的,带着太多的感性成分。”谷燕说。
当困难被一个一个理顺时,最大的一个坎却不得不一直面对——资金的问题。在中国,私人美术馆还只是一个新兴事物,北京屈指可数的能算得上私家美术馆的只有798的“今日美术馆”和民生银行设立的“民生美术馆”。而这两家都是由机构在投资,谷燕的美术馆从元艺术中心开始完全是个人投资。“个人投资的好处是,我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学术定位,可以更纯粹地关注作品的艺术性,我喜欢艺术家用心灵创作的作品,因为它们映射了艺术家与艺术的生命。”
那时的谷燕固执地认为,“她的美术馆作为精神殿堂,具备一种艺术启蒙与价值导向的功能。所以,传达的东西必须在学术上有很高的标准,这是不能妥协的”。
但艺术与商业因素原本就存在一些冲突,经营运作私立美术馆更需要长期不懈的投资及精神支持。为此,谷燕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不惜变卖资产,投资到美术馆的硬件和软件设施建设上。这种投资却不是一次性的,每次画展的策展、印刷、宣传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同时还需要不少的人力资源,除了策展和基本的运营费用,购置馆藏更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而美术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看不到效益的。“到目前为止,在美术馆身上的投资,基本是靠我自己卖房子的钱。等到了我的房子卖完了,如果还是吸引不到广泛的关注与资助,那我就成了这个行业的先烈了。”谷燕言语中透着一丝无奈。她也试着借助以前的企业资源拉些赞助,但没有收益的事情谁会做?“我花钱支持公益,但还得交税,这样的事情有谁愿意干?”谷燕说:“多数时候是要不到钱的,很多人说我是端着金饭碗讨饭。”
2009年5月的一天,谷燕拿着一张核磁共振的检验单惊呆了:她的脑袋里长了一个直径四公分大的瘤子。没有办法,谷燕只能忍痛割爱,决定将元艺术中心无条件捐出去。然而,谷燕找了很多家机构,可是结果出乎她的意料,没有人对她的美术馆感兴趣。“大家都好像把它看作是烫手的山芋一样,一开始,我也很困惑,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接受捐赠的人要负起将元艺术中心运营下去的责任,是要拿真金白银来养活它的。”
患病的谷燕不得不将元艺术中心停办,把地方转租给别人。
重获新生的元典美术馆:痛并快乐地前行
手术前夕,谷燕去孤儿院探访自己助养的一位残疾孤儿,开车过去,才知道人已经被别人接走了。一时间谷燕心里空落落的,尽管自己打过去的钱全都转到了孩子的养父母处,但一个关心了这么久的孩子突然失去联系,心里终究有些不适应。而在此之前,谷燕还曾为另一位受资助孤儿的心理问题忧心不已。出身贫困的孩子不能适应到贵族学校后的心理落差,谷燕最后重新将他转到了普通的学校。
“都不是我的孩子,但对于孤儿院来说,对我对孩子都要有所责任,因为我也会关心,这件事也让我反思自己,是不是你付出足够的爱心和热情,这些爱心和热情就能合理地吸收消化呢?到底怎样才是良性的公益,到底怎样才是承担了社会责任?照这个逻辑来论,元艺术中心只是我的孩子吗?他是全社会的。”
谷燕一下子了解了自己的角色和使命,美术馆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孩子,自己当时怀着浪漫美好的情愫缔造了她,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个母亲要做有责任的公益人,要让它能进入良性发展,不能让孩子夭折了!
上天也格外垂青这个美术馆,一场手术将谷燕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重获新生的谷燕,一刻也不歇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她,裹着砂带又回来了。
谷燕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企业注册的元艺术中心变成公益注册的元典美术馆,地址是在最初选定的朝阳区望京利泽西园112号楼,这一次的注册比较顺利,2010年3月,一座私人非盈利公益机构——元典美术馆终于成立了。谷燕也成为中国首位真正意义上私立公益美术馆的女掌门。
随之变化的不仅仅是这个美术馆的身份,经过历练后的谷燕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公益人,就实际情况而言,元典面临的外部环境并没有太多的改善——由于目前国内这方面相关法律条例的欠缺,使得很多国外艺术基金仍在观望,不敢贸然投入。而企业的赞助也很难进来,因为国家在税收等方面没有支持的政策,资金的问题依然会让她持续性纠结,但此时的谷燕依然少了很多锋芒。“有企业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也会说服自己在原则许可的范围下作一些妥协,这不单单是我的美术馆,这是全社会的,我要让她持续下去。”
谷燕的这种完全公益的立场也使得元典得到了更多艺术家的支持,“很多画依然是买不起,但是会有艺术家会送我画,他们相信我,再昂贵的作品我也不会据为己有。藏品是一家美术馆的生命,他们的无私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谷燕发现,与政府部门之间的理解也增进了许多,与文化局、民政局等部门的沟通变得越来越顺畅,谷燕尝试着做了一些公益活动,都得到了政府部门的支持。
她也十分羡慕国外公益美术馆的生存环境。比如美国,一个公益美术馆的资金构成中,有30%到40%是政府拨款,保证美术馆的基本生存,此外,美国有明确的艺术品免税制度,所以大家都愿意捐赠。而且他们有这样的一个意识,捐赠到了一定数量就有可能进入这个美术馆的董事会,文化和艺术赞助事业将变成价值实现的纽带。
“美术馆的资金来源有了微小的变化。”谷燕说:“最初的时候全靠我买房子,但是现在政府有时候会有一些小小的支持,也有企业和知名的银行联系我。”谷燕发现自己正在变得更积极。今年的两会,谷燕还委托朋友针对公益慈善等问题,提交了议案。她希望国家在公益事业上,能有一整套完备健全的法律法规,有一定政策上的倾斜,来引导支持更多的公益组织。
对于未来,元典美术馆的道路依然困难重,但谷燕不乏乐观。现在,当她告知外国朋友自己的身份时,一个elegant的形容会让自己骄傲,“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跟我讨论艺术,这就是元典的成功!”
中华民族有着深厚的五千多年的传统文化积淀,而美术正是中国一个先进的文化符号,她相信通过自己做私立美术馆,会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更多的企业、公益基金和个人投入到推动中国文化艺术的发展的事业中来。
“在纯粹艺术和现实生存之间,是快乐与痛苦的两端,怎样平衡与协调,怎样促使公益良性的可持续的发展,需要社会的关注与政府的支持。无论如何,现在能够把艺术与公益这两样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结合起来,我的公益之旅真的是值回票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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