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醒未醒之际，被一阵轻微的震动唤醒，心里着实有些恼意。初以为是闹钟，习惯性地寻找手机想摁掉闹钟继续蒙头海睡，迷迷糊糊中又觉不大对劲，闹钟不该那么早响才对。翻身坐起，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总算在床尾处寻到了手机。一见号码，原来是母亲，心中微感诧异，母亲向来不忍在清晨将我吵醒，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不及细想，忙按下接听键。

挂了电话，望了眼窗外肆虐的狂风，满眼里都是狼籍的镜头。“巨爵”只是从身旁飘过，外边的树便多是枝折叶落，伤筋动骨了。心中忽有所动：不知它们的伤会有谁来疼？而我，即便并无伤痛，也还有母亲担忧的关怀。闭上眼睛，耳边除了静静的呼吸，还有母亲从远方捎来的谆谆叮嘱，再无半分睡意。往事如潮水般漫过心湖，眼角成了泪水决堤时的伤口，幸福到疼痛。

儿时光阴多是由母亲陪伴度过。曾问过母亲，平时为什么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那时母亲只是淡淡地笑，对我轻轻地摇头，并不作解释。后来才知道，很多时候父亲都是在我清晨醒前出门，晚间入睡后归家的，虽同在一屋，却难得见面。如今偶尔想起，心中多半是辛酸疼痛的。一九九四年，我直接就读小学一年级，那时故乡并无学前教育，而后不久，父亲外出打工，见到他的机会便更少了。大概也是源于此，那些年里的故事，大多只与母亲有关。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农村妇女，有着善良的心性和敦厚的品行，淳朴而不加修饰的身影，更透着一股农村妇女特有的韧性。关于那段贫苦却不痛苦的岁月，即便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忆犹新。那时母亲终日在田地、菜园劳作，排行老大的我十岁时就得负责家务和照顾幼小的妹妹，母亲常因此感到无奈而自责，几乎很少打骂过我，即便偶有犯错，也只是温言宽慰，勉励我“吃一 堑长一智”。都说“慈母多败儿”，但似乎母亲较为幸运，因为我和妹妹都不是调皮捣蛋的主，甚至可以说穷苦的孩子早懂事，母亲至今都为此感到欣慰，还不时提起。

窗外的风多半是因兴奋过度而彻夜未眠，如今也有些倦了，而雨似乎仍不知疲倦，犹如千万支雕翎羽，使得那些泛黄的草尖都望而生畏。当然，这在南国的秋里也并非稀奇的事，我是见过多次了，自然也不大在意。只是这念头一出现，心里却忽然疼了些，想到了些什么。许多人时常将父母的爱当成一种习惯，直到某天父母不在了才发现，那些从来不曾在意的习惯，便是这世间最最珍贵的幸福，而终于明白想要珍惜时，却再也寻不到了。从来都是的，或气温骤降，或台风，或暴雨，或闲时无事，常常是自己的手机最先响起，而那头，多半便是自己的母亲了。

母亲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就在一些时常被忽略的细节里。可以是天冷时儿女的一个电话，可以是无意中听到关于儿女的好消息，即便这个好消息并不那么重要，她都会欣欣然开心不已。而这些，只要你稍微留意，便可以在母亲日渐褶起的皱纹里寻到。

暑假回去没见到母亲，知道她回老家照顾补课的妹妹。重新体验了些自己做家务的日子，许是久不进厨房，菜做得勉强，父亲看了觉得好笑，常常跑来厨房接我的活。吃饭时总觉别扭，想来是少了母亲和妹妹，还有那一桌清淡却可口的菜肴的缘故。二十多天后，母亲和补完课的妹妹终于从老家过来，那天我吃得特别多，估计母亲又会以为是之前父亲过于节俭了。原来，一家子吃饭，即便是再清淡的饭菜，也会变得异常的香。

床头摆着一本小小的厚厚的相册，由于极是珍惜，因而常置于枕边，不知不觉间成了习惯，这样会让我更容易入眠。翻开相册寻找与母亲有关的照片，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

忽然想起那段叛逆的光阴，那时没少对母亲发脾气。记得有一次，那是乡下的傍晚，母亲连着唤了我好多次去洗澡，当时我与祖父正聊得开心，心中莫名的生起一股火气，对母亲吼了几声，大意是烦她唠叨。而后声音嘎然而止，好一会儿的沉默，静得让我发虚。母亲先是看着我呆呆地愣住了，然后埋头继续洗衣服，只是没再唤我。祖父叹了口气，或许是因着我的年龄，又或许是他对我的溺爱，没有立刻责骂于我，只是语重心长地问了我一句：“你知道她是谁？”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冷，而心，像是被一种什么重物压住，痛得难以呼吸。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门外的，独自在石板上坐着沉默许久。后来还是母亲的声音将我唤醒，我木然地看了她一眼，进去吃了点还温热的饭菜，便直接去睡了。尽管我知道这一夜必定无眠，但我怕眼里悔恨的泪会让母亲心疼，那样我的心会更痛。

转眼好多年了，我知道母亲从不放在心上，只是我仍然会不时地想起。虽然这件事成了我的宿疾，难以痊愈，但我还是要感谢那段叛逆的日子里所犯的错，因为它让我懂得了更加珍惜这无法以价值衡量的母爱，亲情。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微冷的黎明时分，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眼角滚落的泪滴，以一个幸福而温暖的姿势，掉进手中那本沉甸甸的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