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散文“虫鸣”发《当代人》文学杂志202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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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鸣
敬一兵
一
夏天。树上和灌丛中。“唧唧唧唧……,唧唧唧唧……”的蝈蝈鸣叫此起彼伏。在丘陵合围的老家,蝈蝈鸣叫是我听得最多的声音。很多时候,我听到叫声却看不见蝈蝈身影。看不见蝈蝈,等同于我闭上眼睛听叫声。纯正的叫声侍奉着阳光,侍奉着我的耳膜。蝈蝈叫声中盛满复调咏叹,快节拍旋律,音乐过门的元素,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一支声音大军,撕裂空气折断光线,走在行军路上的场景。蝈蝈鸣叫不停,简洁洗练的歌声,就会不断带我走进想象的广袤世界。
正午时分天气灼热。蝈蝈叫声咄咄逼人。我躲在屋檐下乘凉,摇蒲扇喝凉水,避开了阳光,却避不开灼热和蝈蝈叫声。我想把蝈蝈叫声与灼热天气彼此剥离,要么让我耳根清静,要么让我身体清凉。我的愿望如水中捞月无法兑现。我越是心烦意燥毛焦火辣,蝈蝈叫声是夏天灼热标志的印象,越是根深蒂固清晰明了。
老家的房屋没有院墙。坐在堂屋门槛上,我的目光能从房前的构树,途经菜地,池塘,机耕道和草木林地,抵达远处的丘陵。构树上的蝈蝈鸣叫,又把我的目光从远处的丘陵,拉回到构树上。腰杆粗的构树,拴过耕牛,堆过草垛,就是无法逮住蝈蝈叫声。构树上蝈蝈叫声东飘西荡。四下里响起的蝈蝈叫声,半途截住了构树上的蝈蝈叫声。叫声穿过灼热的阳光,热情奔走在蝈蝈之间。看构树,我愈发觉得它的生长架势,与蝈蝈不绝于耳的叫声一样,都是为了传递信息,或等候翩然而至的问候。我听不懂蝈蝈叫声传递的信息,但我却突然意识到,我正在出席一场蝈蝈的盛大会议。与会者的发言内容,都是清一色的“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叫声,定音清脆,节奏鲜明,类似打击乐器三角铁发出的音响效果。器乐演奏里,三角铁永远处在点缀的配角位置上。配角,这个代表卑微的词汇,出现在蝈蝈叫声里,是不是在向我暗示,蝈蝈一生,只能这般轻薄渺小微不足道?
叫声里听不出轻浮、幽怨和鼓噪的成分,我能听到的都是淡淡的忧郁元素。夏秋交替,草木庄稼结出果实或种子。灼热天气里它们弯腰垂头,茎叶萎蔫,昭示出它们即将走到凋零的终点。草木凋零的终点,也是铺设在草木上的蝈蝈食物链的终点。蝈蝈可以肆意投掷叫声,却无法左右食物链和自己生命的更迭。蝈蝈的幸福和死亡在叫声中过渡,生命法则无法逾越概莫能外。蝈蝈的叫声,类似小提琴曲《重新开始的颂歌》的压缩版,委婉倾诉出忧郁的天意。天意难违,便是如此。
蝈蝈叫声穿过重重枝叶阻挡,水一样四下漫漶。我听蝈蝈叫声的过程,与其说是叫声遽然进入耳朵的过程,还不如确切说成是蝈蝈在向我叙述的过程。蝈蝈叫声没有轻音和重音区别,分配给每个音符的时间和位置也是平等的。我从蝈蝈摊开的鸣叫说明书上,渐渐读出了蝈蝈平等对待每一个音符,就是珍惜自己的鸣叫,就是珍惜自己生命时光的含义。珍惜,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蝈蝈叫声不绝如缕。这并非我在形容蝈蝈叫声,而是叫声柔和绵长的事实。蝈蝈叫声剔除了金戈铁马的气势,只留下了匀速和匀势的平衡姿态,如暗中的潜流低空的翔泳,彰显出克制与按耐的性质。克制和按耐,属于蝈蝈生命形式的音质展现。很多时候,克制或按耐自己的声音,比声嘶力竭的高音调,更能展示出深远辽阔的意境和想象空间。
我这个没有接到蝈蝈召开会议请柬的不速之客,在会议上自然没有发言权。对此,我并不懊恼也不遗憾。我把自己当成旁听者,把我老家当成蝈蝈的会议场所,把蝈蝈当成会议的主角。角色互换的结果,让我意识到,倾听蝈蝈叫声,其实是一种歌曲艺术的欣赏。蝈蝈叫声循环往复。单纯的音符,单纯的旋律,单纯的节拍也在循环往复。如果不是静下心来欣赏,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很清高很无知,也不会明白,蝈蝈鸣叫,返璞归真的天籁,或许才是歌曲艺术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