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6日   礼拜五   晴

不知道帐篷客栈的掌柜大姐昨晚住哪儿了……一大早，当她又进帐篷来给炉子生火时，也就意味着我们终于捱过了一个晚上。于是，就又出现了一番极默契的情形……

原本静悄悄躺着的五个人，突然一下就都一骨碌爬起来，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却异乎寻常的统一，——不洗脸不漱口不梳妆，立马开始收拾行李……收拾好了立马拎着出门……出了门立马冲到谭师傅的车前开始猛敲车窗……被惊醒的谭师傅打开车门后，立马一拥上车……之后一边催促谭师傅赶紧立马开车走人，离开这个叫“珠峰”的鬼地方！一边步调一致地浑身乱颤、牙关乱抖着……而所有这一切，应该一共没用上五分钟。

谭师傅睡眼迷离地看了看大家，问说：就都冻成这个样子了吗，没有这么夸张吧？五排牙齿狂抖的和声算是对他的回答。谭师傅听了点点头，可醒了醒神后又叹气道：那现在也走不了呀，你们不见车上整个结了霜吗？这得等帐篷里给烧点热水来，把到处浇一浇了才能走……无奈 + 绝望 = 只好等着。

车上的几个人是打定主意不会再下车，甚至也不会再动弹了的。这就难为了车上的‘导游’……行吧，混吃混喝了一路，寸功未献，那这会儿总不好就让人家谭师傅一个人在外面忙活的，还是主动去帮帮他吧……不想这么车前车后地跑动一阵后，身体反而就不觉得那么僵冷了。

床边水桶里的水夜里已经结成了冰，此刻先得等桶里的冰化水之后才能烧来用，速度之慢似乎同于，帐篷门口售卖的化石变回成远古的海洋生物。于是，终于就搞到谭师傅也没有了耐心，他跟大家说：都想快点走是不是？想走就都赶紧下去推车，咱们把车推到有阳光的地方呆一会儿，应该就能走了……看到没有，阳光这会儿才刚照到绒布寺，等照到这会儿来还得好一阵子哪……你们看着办吧。

谭师傅这边话音一落，几个人立马就冲下车推车去了……于是，一干人就以这种方式、这种造型，离开了珠峰大本营。我们绝对是这天离开大本营的第一组人，而且极可能立马就成了所有其他人的榜样，因为，珠峰的夜，绝对会公平地对待所有人。

五个人挤在车尾一起推车，难免这个会踩了那个的脚、那个会撞了这个的腰。于是，有不饶人的就会跳起来还一拳、飞起来踹一脚。之后，这个就开始专心打那个，那个就开始专心躲这个，其他人则就也都停下来开始起哄……

可那段路多坑坑洼洼，停车的地方又总不三不四。于是，常就急得谭师傅要从车窗探出头来吼叫：你们推车就好好推车嘛，不要闹嘛，都这么大的人了……然后大家就才又回来继续推车。可不一会儿就又打起来了，就又停车了，就又被吼了，然后就又回来推车了……如是四，终于在快要接近绒布寺的地方，发动着了车。而此刻的几个人，已是头上、身上统都腾着热气，且个个狂喘如兽了。

谭师傅唤大家赶紧上车，之后把车慢慢前行，直到开进阳光里……当时，所有车窗上都蒙着重霜，完全看不到窗外，就只谭师傅面前的挡风玻璃上，被刮开了那么一小脸儿。大家怕干扰了谭师傅开车，所以就都没再吭声，一路安静着了。

可不吭声归不吭声，大家脸上的表情却都已经开始在渐渐舒展。因为阳光穿透窗霜，已经开始在驱散夜寒的凝重，且把车厢里映得亮堂堂的了。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有切身的感受，而真正开始感恩阳光……反正感觉这一干人，若不是刚刚经历过珠峰寒夜的彻骨，此刻对温暖的阳光，脸上该就不会有那么夸张的渴慕。这种表情很有意思，里面好像多少会有些感悟了生命价值的喜悦……

——值不值得相信这些不好说。可在‘珠峰’这么伟大而特殊的地方，若说全无所得，谁也不会轻易承认不是吗？因此就还是想说，多数人一辈子顶多只有一次就近珠峰的机会，而这期间的种种收获，该也足够能影响他的一辈子。

在这个海拔高度，即使晨光，也是温暖异常的。沐浴着那样的晨光，我们一路下行，渐渐就远离了珠峰。此刻，不但车窗上的凝霜已渐渐化水蒸发，连整个车厢也渐渐有了要被烘热的意思。于是，大家终于又都活络了起来，而之前的种种狼狈，好象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突然，桃子问谭师傅：你们昨晚在干嘛，那么晚了还有人在车上胡喊乱叫？

谭师傅笑着说：我们在打牌，那个掌柜的藏族大姐把昨天你们给她的钱全都输了……

大家异口同声地伐问道：她还会打牌？不要是你在骗人家的钱吧？！

谭师傅忙说：可不敢这么说！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周围的好多人都来了……你们可不要小看她，她可厉害了，这些年赢了我不少钱的……不过昨晚确实是我赢了，灭了他们好几家！看样子这一趟是来对了。

停一下谭师傅就又说：这些人也真的是……在这里一呆就是半年，吃也吃不上个啥，穿也穿不了个啥，平常也没个啥娱乐，你再不教他们玩个牌，他们这日子可咋过？还别说，这些人赌起钱来还真大方，喊是喊，闹是闹，但绝没有耍赖的，赢得起、也输得起。他们平时自己很少赌，就是看我来了才就都聚过来……最积极的就是那个大姐！

：好多年前最开始的时候，是我们几个司机自己在玩。大姐凑上来看，看一下了就也硬是要下钱。我们把她的钱拿了扔掉，人家去捡回来了还是要下，那你就下嘛……结果一晚上，我们几个就全都输给她了。

：从那以后，再每次一看到我，就哭着喊着地缠着要来跟我赌。那我能怎么办，赌就赌嘛……之后就越聚人越多，我好好一个司机，之后一来就变成赌头了！她当初连洗牌都不会，可这几年下来，现在人家都敢坐庄了！你们说我这算不算是民族间的传统文化交流？

路过验票站的那顶帐篷时，验票员让谭师傅顺便搭两女一男三个人下山去。其中那个女中学生是去日喀则，之后谭师傅一直把她送到了校门口。途中她拿出一袋应该是要当午餐的煮土豆，问大家要不要尝尝？一干人想尝鲜，就都没客气。只是之后，不但请她一起吃了午饭，还各自把身上所有的零食统都塞给了她。

上车来的那个男的，实际年龄不明，但看他满脸的沧桑，该是至少有五十岁的样子，——却始终露着婴孩般的笑意。他那件可能自上身后就再也没洗过的破藏袍里，揣着一瓶二锅头，一上车就先掏出来冲谭师傅递去，明摆是要表达让搭顺风车的谢意……却被谭师傅一通臭骂：我喝上酒了你还想活着吗？你给我老实坐着，你要是把车给我搞脏了，我直接就把你踹下去……可这位显然是全没有听懂。看谭师傅不喝，人家就拧开瓶盖，自己来了一口。之后，更是就那么一路保持着那种憨憨的笑，保持着时不时来上一口……

途中最先下车的是那个藏族大妈，她下车的地方完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谭师傅虚指着一侧的群山对大家说：她离开公路后，要去翻过那边的好几座山才能到家，那段路让咱们走至少得大半天，对吧，丫头？

中学生伸出手指来算了算，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就能到。

——向那个方向望去，这个季节，整个那边不见一丝草色。

到达巴松村，那个男的下车。随即绕到车头，再次把那瓶二锅头从车窗递给谭师傅……车厢里的大家顿时爆笑。却是搞到谭师傅快要疯掉，冲着那人狂吼道：你想我死啊！滚，滚！自己一边喝去……那人应该本来是要转身走的，可不知怎么想的，又再次回身来递上了酒瓶……谭师傅就再吼不出了，只闭起眼睛说：这听又听不懂，咋个整吗……大家又是一通爆笑。却是感觉眼睛有些涩了……这该是最真诚的，拿了自己以为最好的，来感恩。

和来时一样，也是中午到达的定日县，也还是去了那家饭馆吃午饭。期间，有藏族小孩反复跑进来，问要不要买化石？阿乐就先去买了几块。回来给大家一看，心思就都给挑活了。于是叫个小孩来，让去找他的同伴，多拿些化石来让我们挑。小孩出门去叫人，大家就也都跟了出去……

买了三块。抱着转回饭馆时，恰撞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在用手抓食桌上碟子里的剩菜……当时饭馆里没人，那人见有人回来赶紧就一低头跑走了。

按说不至于，城市里不也常有翻垃圾桶的吗？可当时的确是被木了一阵儿……还不仅仅是为看到了这一幕，更是想到一路上亲眼目睹到的一些东西，——地区自然环境的恶劣，老百姓生活的贫穷，经济发展的滞后等等，摆脱这一切，在这一地区竟显得那么的无望。

其实，一路上（尤其在定日县内）看到好几处在建的安居工程。可问题是，之后呢？所谓有发展才会有持续，可这样的地方又能发展起什么呢？而且，贫穷惯了的人们一般该也懒散惯了，于是看着那些在街上随意游荡，或在墙根里晒太阳的人们，真就想不到能怎么改变他们……当然，我只是个过客，看到的也仅是些片面的东西，但愿实际情况能积极的多。

下午4：00多就回到了日喀则。先送大家回宾馆，之后送中学生回学校，之后陪谭师傅去洗车。顺便也找了家邮局，给那些没盖上珠峰邮戳的明信片，盖上了日喀则的邮戳。

2009年10月17日   礼拜六   晴

早餐后张罗着回拉萨，这条线上该去的地方都已经去过了，所以回程也就没有了什么更多期望。日喀则到拉萨不过260余公里，专心走应该一个上午就能到。两地之间有上、下两条路：来时走的是‘上路’，经过了羊卓雍措、江孜等地；‘ 下路’是沿雅鲁藏布东去，路上没什么景点。所以，‘下路’好像特意就是让游客们专心回程的。

可头疼的问题是，这条路要限速！所以无论愿不愿意，路上都得找地方停几次车，一次又一次地欣赏雅鲁藏布两岸，那已然苍凉得够呛了的高原秋景。所幸这份苍凉确也豪迈大气，别处还真不见得能看到，所以，就也不那么过分的令人感觉乏味了。

午后不久，我们就已经到了拉萨的郊县。可时间不到，就不得不又在路边的一片柏杨林里呆了会儿。好在除了我，另外几个都是南方人，全没有见过那么大片的柏杨林，更没有领略过那样略带些寒意的金秋景，所以也就乐得那么呆着了。

一上午，谭师傅的话明显比平时少了，别人懂不懂不知道，反正我懂……这趟活儿没能赚到钱，他哪里就能甘心？此刻正事已经办完了，他还不得拿这几个人当道具，再想办法去弄点钱……

果然，再启程时，谭师傅就跟大家说：各位，咱们这趟玩的开心吗……开心！只是咱们之前看到的，都是大美西藏的自然风光，可大家对西藏这里独特的文化、以及多年来的发展，又了解多少呢？所以，咱们现在马上就要进市区了，反正时间还早，我就顺路带大家去参观一些反映这方面内容的地方吧……咱们先去参观一下拉萨最大的食品加工企业‘奇X食品公司’，那里有几百款的牛肉干等着大家去免费品尝，大家去吃过瘾了再出来哈……

这地方之前来过，还和上次一样，从头吃到尾，只吃不买。【见 （原创）走遍中国----西藏--拉萨--虫子】。这里可能会有一个问题：企业卖场完全不存在欺诈消费、或强迫消费等问题，那如果大家都不产生消费，企业怎么获利呢？如谭师傅、或其他导游们又怎么得回扣呢？ 

内地一些地方的这类合作，一般是导游带人去到后，必须要有人产生了消费，导游才能拿到回扣。但西藏境内例外，这里的导游只需把游客带到企业、或带进店，就行了。无论游客是否产生消费，导游都可以按人头，得到一笔回扣（好象是20-30元/人不等）。而且，如果游客产生了消费，导游还可以凭票联，另外再按一定百分比兑换一笔回扣。

这也就是说，游客愿不愿意产生消费跟导游无关，那得看企业的本事，——企业怎么会没有这个本事呢？所以之前就也提到过，其实很多人进到卖场不久，就已经拎的是大袋小袋的了。而且，因为曾经在雪域高原旅行时参观过这家企业，那么日后无论走到哪里，当又看到企业的产品时，能不感到一丝亲切吗？怕是已经无所谓产品，只消费一份情怀也乐意的了……

那么也当然，这么一来导游的回扣就不会多了……可压力就也不大了。而且无论如何，从面子上看，游客、导游、企业等各方，就都是可以受益的。这不比其他地方的强买强卖或欺诈消费强多了吗？

之后，谭师傅又带大家去了另外两个地方：西藏藏医药文化展示中心、和博物馆旁边的西藏珠宝工艺品商店。还好，大家的表现尽都达标，——只看不买。谭师傅才无所谓，反正拿的都是‘人头费’。

如此这般，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于是，我们的这趟‘珠峰行’也就落了幕。

先送他们几位回了各自之前的住处。最后送我……途中谭师傅问说，明年还来吗？回他说：应该不来了，有些地方一辈子来一次就好……后又故意问他：你想我来啊？

他说：是啊，来了大家好赚钱嘛，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的……你哪天走，我送送你？

回他说：算了，我不喜欢送人，也不喜欢人送……这两天看情况再给你找一车人吧，这趟不是没赚到钱吗？以后少赌，没好处的……

他却说：四川人不吃不赌，就不会活了……

到酒店门口，下车。

好巧，黄昏时色色也正好从林芝回来。我们还住在304房。

《圣经》：

（所罗门的箴言）：回答柔和，使怒消退；言语暴戾，触动怒气。

                                        ——《箴言15：1》

同样的一句话，语气柔和或言语暴戾地回答，效果会完全两样。肆意放纵、凭血气发声，随便一句话就都能触动怒气。但做作的柔和，应该也不会有好的效果，至少可能会被以为是软弱。只有自然流露的柔和谦卑，才是具有生命力的，也才是真能消退愤怒的。而这样的柔和谦卑，决非能靠人的自制力，乃是人因心有敬畏而操练生命，所结出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