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支老戏给娘听
(2010-05-09 09:49:20)
标签:
淮剧黄梅戏《窦娥冤》老戏杂谈 |
唱支老戏给娘听
—— 母亲逝世六周年祭
李 锦
我正在沂蒙山区调调研,从网上得知今天是母亲节,思绪一下子被拽入对母亲的回忆之中。母亲已经离开我们11年了。因为忙于调研,抽不出时间来,把数年前写的一篇文章拿出来发表,表达对母亲的怀念之情。
母亲去世六周年的日子到了,直到天黑了,我翻日历时才想起来,暗自感到歉疚。我们哪一个过生日,母亲总是一个月前就念叨,我们自己有时也忘记了,而母亲总不会忘记的。
妻子出发了,我一个人在家,面对母亲的遗像,放上两个苹果,点上一柱香,青烟升起来了,我对着母亲的像,默默地坐着。母亲还喜欢什么哩,想来想去,除了萝卜干子、咸菜、红糖水,这些在艰苦日子母亲所希望吃的东西,实在想不起别的什么了。
猛然间,我想起母亲是看电视的。儿女分开过后,工作都很忙,一个星期也不能回去一次,母亲闲下来了觉得难受。1983年秋天,我把电视机带回去,这是兴桥街的第一台电视,邻居们都围过来看,母亲很高兴,尽让人家看。直到迁往合德后,孙儿孙女长大了,母亲闲下来才想起来看电视。母亲只爱看淮剧与黄梅戏,淮剧是以家乡建湖方言为基础的剧种。后来,黄梅戏有一部分演员参加淮剧的改编,使淮剧与黄梅戏有相通的地方。这都是表现老百姓生活的戏,尤其是爱情伦理、儿女情长的事常常使人掉眼泪,母亲每次看戏总是掉泪,好像不掉泪就没有看戏似的。
小时候,邻居长辈中像王大妈、朱二妈她们都是一帮戏迷。像《秦香莲》,她们把台词都背下来了,可剧团来了还是要看,像戏疯子似的,看完了一回戏,回来要说一个月。邻居们在门口晒萝卜干子或者是缝被的时候便说着陈世美如何如何,包公如何如,把她们知道的都倒出来。母亲只是静静的听着,从不插嘴,说不出来的时候,总是母亲补场,其实母亲什么都知道,她只是闷在心里,剧情从来不说。像《秦香莲》、《孟姜女》、《窦娥冤》这些苦戏,母亲最爱看了,看着看着便叹气。她一个人在时,便叹长长的一口气,有人在时,她叹气的声音小,靠得很近才能听得见。
淮剧里有《窦娥冤》,黄梅戏里也有《窦娥冤》。黄梅戏最好听的是唱腔,男的唱腔宽厚有力,朴素亲切,女的唱得委婉悠扬,明白如话。母亲都听得懂,而且有自已的见解,她的见解轻易不说,只是别人争论得不可开交时才插一下嘴。说到秦香莲,母亲便说“碰上八贤王了,才翻身,八贤王只有一个呀!”意思是说这样的事太偶然了,绝大多人吃了亏,受了气,便是翻不了身的。像这样的见解很深刻,可她轻易不说。母亲看过《天仙配》、《女驸马》、《秦香莲》、《陈州怨》、《王老虎抢亲》、《碧玉簪》、《孟姜女》。母亲常常随演员笑而笑,随剧情悲而悲,其实所喜所忧的,是折射到舞台上的自己的真实经历。这些在忙碌的生活中被忽略和遗忘,但又会因舞台上的精湛表演而重新激起自己情感的波澜。可是母亲有时叹起气来,父亲便不满意了,埋怨母亲看戏还叹气,戏都是编的。我想起郑板桥的词“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编戏的人是借戏说心里话,看戏的人是借戏泄露自己感受。
《窦娥冤》这出戏,母亲听过多少次了,不管是淮剧、京剧、黄梅戏,可母亲百听不厌。
窦娥冤是一桩命案,情节并不复杂,窦娥这个人开始相信官场的公道,指望政府帮她,后来看清社会太黑暗了,清官的幻想破灭了。“天地也,你只合把清浊分辩,可怎么错看了盗跖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过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痛快淋漓的这一曲《滚绣球》,显然是关汉卿借题发挥,借着咒天骂地,矛头指向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后来,窦娥不相信官府便开始相信天地鬼神了。出现了“三宗愿”血溅白绫、六月飞雪、三年大旱。关汉卿是天地良知,希望天地遵守公理与正义。母亲与街上妇女们都愿意看《窦娥冤》,说窦娥的事情。街上妇女们争说自己受婆婆的气,受丈夫的气,受干部的气,把社会说得一团黑暗,好像自己是窦娥似的。有人边说边掉泪,把鼻涕也流出来了。而母亲总是很公道地说,像窦娥这样的也太苦了。不管怎么说,坏人是少数,我们还是比窦娥好多了。
母亲已经走六年了,一个人栖息在孤苦的荒草从里,再也看不到电视了,听不到淮剧与黄梅戏了。母亲生时看的戏太少太少了。我真想为母亲唱一曲黄梅戏,可我太笨,唱不起来,我把录音机打开,把黄梅戏《窦娥冤》的带子放进去,一会儿“为善的贫穷更命短……”那如哭泣的声调出来了。
母亲像前,青烟缭绕。我抬起头来看,母亲在入神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