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5：画皮

宫学萍

    一次咨询师沙龙上，一位同行分享了她之前听课时记忆深刻的一件事。

    大意是说，当时做咨询师培训的老师，提示学员们思考一个假设——假设，你就是传说《画皮》中，已经被狐精迷惑，并且与她共同生活了若干时日的王生；一次偶然的时机，你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了那个脱下了画皮，面目狰狞的妖怪，而此时的你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你会怎么办？

    众学员嘘声，还有人做龇牙咧嘴恐惧状。

    唯一一个举手要求发言的，是一个看起来20出头的小男生。

    他说：“我会告诉她，我还爱你。”

    老师略微一笑，然后指出：“你不仅要用语言告诉她，而且还要用行动来证明。”

    接下来，这位老师又细致描述了他脑海中的浮现伟大场景。大致就是——你要勇敢地走过去，抱紧她，就算被她挣扎的爪牙撕扯得血肉模糊，最终，你的真心必将会让她感受到真爱。那些被撕扯下来的血肉，将奇迹般地飞起，将她丑陋的躯干包裹，从而生出一副真正的人皮。至此，狐妖获得新生，与王生开始了全新的幸福生活。

    这位老师十分得意自己为故事设计的结尾，并且郑重其事地告诉在场的学员们：    这就是一个咨询师可以提供给来访者的东西，完全的、有力量的、全身心的，爱。

    好像应该很感动啊？

    可是我和阿诺听完，却只能互相翻一个白眼，表示“真是害人不浅”。

     尤其是对刚刚准备进入咨询师这一行业的新人们，给他们设立这样一个虚无飘渺、自恋到极致的高大榜样，有什么好处？难道做心理咨询的，都必须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鬼神不伤？照着这个模子做咨询，见过几个病人就得过劳死啊！

    当然，不会死的。没有几个来访者，会总是给你如此发光的好机会。

    咨询师不是上帝，别总想着轰轰烈烈。

    还是拿画皮做分析，如果那个王生的小命，真的可以坚持到女鬼化身真人，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常生活中，“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角色标签被固定，女鬼一辈子都要感恩戴德，奉夫为天，任何一件事情做得让王生不够愉快，就是千古罪人。过日子，又不是拍言情剧。自己舒服，要比看客们感动重要的多。

    一份关系中，最怕的就是总有一方成天嘟囔：“如果当初不是我，你怎么怎么……”。

    那么，如果这个故事让我们改写会怎样？

    我记得那天的确有人这样问。

    于是诺淡淡地回答：“如果是我，我就，装没看见。”

    “前提是你没有被吓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我补充。

    或者说，如果那个王生的内心，果真强大到愿意继续“爱”这个女鬼，那么，也许，他能做出的最好的反应，就是悄悄转身离开，继续过他们平时一般的日子，继续疼她、照顾她，关爱她。直到有一天，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让女鬼感觉到足够的安全，她会选择自己走到王生面前，问：“你可不可以看一看我本来的面目？”

     那个时候的拥抱，才没有强暴的色彩。

     未经允许的施恩，也是一种施虐。

PS.当天我和诺的交流各有侧重，我更多考虑的是关系的互动和发展，而诺的重点是个体生存的耻感文化。即，当我们眼中的自己是有一直隐藏的缺点时，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