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 铁 故 事 之 一

我是在地铁里听到这个故事的。他坐在我对面，淡蓝色的衬衫，精致的灰色西服，平整的小平头，一看就是标准的事业小成中年男。他正在跟身边的男友说话，细软轻柔的嗓音，让人很舒服。

我跟她从来都是这样，总是好一阵吵一阵。吵急了她就走，过段时间，她还是会回来。我也快习惯了，三年了。刚开始真是痛苦，每次她都说没办法跟我沟通，说我心理有问题。一气之下我报了个心理咨询师的班，学的过程中还真是挺有收获，可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多大改变。上个月，我们又吵了起来，她说我又要赶她走了，我很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赶她走啊，我问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以前可没这么说过。她更生气了，说她几乎每次都这样冲我喊的，而我却没听到，这更证明了我根本就不想听她说话。她后来还是走了。我很冷静地收拾屋子，拣起被她扔到地上的杂志，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我真的很享受这种状态。

你很享受自己一个人的状态？男友突然插嘴问道。

不是，我只是很享受她离开后的状态。好像，她这样离开我，让我很舒服。

一阵沉默。他轻轻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自己也有些慌。我想了想，决定出去找她。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吵架后主动去找她。

他看了看男友惊讶的表情，解释道，

以前我总觉得找也没用。她想回来自然会回来的，不想回来，见了面也只是吵架而已。那天我在朋友家看到她，她好像都被吓着了，然后就激动地哭着跟我回来了。晚上，我像往常一样铺好床，等她洗完澡出来，把她抱到床上，坐在床边，看她睡着。我特别喜欢这时的她，像个乖巧、依赖人的小孩子。她晚上睡得早，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陪她睡觉的。她说过这是让她最舍不得我的原因了。可是那天，我突然很想跟她一起睡，我也躺了下来。我们没有做爱，没有说话，只是拥着躺在一起。她有些疑惑地问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也有些困惑。我摇了摇头，努力闭着眼睡觉。这时她起身坐到了床边，用手臂搂着我，说她还是爱我的，虽然我很坏很差劲，可她还是爱我的。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妈妈，妈妈在离开我之前，就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陪着我睡觉的。妈妈的脸上闪烁着很温暖的光，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放在我的额头。我拿起女友的手，放在额头，我的脸上好像有点湿湿的。

男友的眼里也有点湿。两个大男人都使劲抽了抽鼻子，却并没有看对方。他接着说下去。

妈妈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我的，我以为自己早就把她忘了，那天晚上我才明白，我是多么渴望再看到她。每天晚上被陪着睡着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自己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孩子。

那你为什么会很享受女友离开你的状态呢？男友问道

因为，妈妈就是这样离开我的，没有解释没有告别，突然就走了。就像我和她以前的很多次争吵一样。每当我们很快乐的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就会莫名其妙地发慌，害怕她会突然离开。过不了多久，为了很小很小的一件事，我就会找机会跟她吵得一塌糊涂，然后她就真的离开我了。这种离开表面上让我很痛苦，我也会跟自己说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随后，我会专心地、心无旁鹜地等她回来，等待的过程好像比相聚的时间更吸引我。而每次她回来后，我的欣喜却总是伴着隐隐地不安，好像只是在等着她下一次的离开而已。

就像妈妈离开你，你在等着她回来一样啊。男友感慨地说道。他点了点头，站起身说是啊，我们到站啦。男友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到了门口，他又问道

那你和女友现在的关系怎么样？

他笑了笑，说：你首先应该问我和妈妈的关系怎么样。我现在知道妈妈已经离开我了，可我同时也知道妈妈就在我心里，女友是女友，她跟我的妈妈是不一样的，我想，我们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