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每一年这句古诗都在用事实证明着它的正确性。从少年时代面对烈士陵园中的纪念碑敬着队礼,到现在带着妻儿去墓地拂去故去亲人墓碑上的尘土,然后再默默地站上一会儿,总觉得这种时刻是那么地神圣和特别,因为我一直认为每年的这一天——清明,才是相隔两个世界的亲人能真正进行心灵沟通和交流的时刻。而每每这个时刻,柔柔地伴着我对另一个世界亲人思念的总是那绵绵的细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乎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公理。

今年的清明绝对是个例外,凌晨的一场暴雪将那本该如期而至的绵绵细雨赶跑,清晨的阳光下是一个纯净得无法言说的银色世界。踩在柔软如棉絮的厚厚的积雪上,心中却赶不走一如往年细雨绵绵的清明愁绪。

记忆中第一位离我而去的亲人是我的伯父,也就是我的大爷。爷爷去世早,作为家中的长子,大爷义不容辞地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为了让年幼的父亲和姑姑能吃饱穿暖,为了让聪明的父亲能走进学校,大爷成家的事情被他一拖再拖,一直到他年仅五十几岁就因病故去,他的词典中,亲人的概念一直都是奶奶、爸爸、姑姑,还有我和弟弟。

我和弟弟是在奶奶和大爷身边长大的,一直到我上学,我才离开大爷身边,离开我的“百草园”。因为父母工作忙,我和弟弟便被送到和一直单身的大爷生活在一起的奶奶那里,于是在有大爷在的那些日子里我便成了世界上得到爱,或者说是溺爱最多的一个孩子。只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香蕉和板栗,于是便有了每天被我成堆地制造出来的香蕉皮和板栗皮;在专程带我和弟弟吃冰糕时,大爷告诉我的“吃到脑门儿凉才是吃饱了”的话至今仍然萦绕耳畔;而严冬的清晨,爸爸开门迎进满脸白霜如同圣诞老人一样的大爷从怀中拿出市面上难得一见的香蕉时,我和弟弟的欢呼声也许就是他最大的幸福源泉。当时年龄小,我对这些根本就没有体会,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大爷是把我们当成了他生命的延续啊!

还记得大爷拿出解放初期他用过的扫盲课本教我识字,而我第一次歪歪扭扭地写出繁体的汉字时,大爷高兴得把我的涂鸦拿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看,也许我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是他心中一个宏大无比夙愿实现的第一步。于是,他打开一个上锁的大柜子,从里面拿出怀表、雨鞋、线毯……告诉我这是他给我准备好的上中学用的东西……在他的心目中,中学是一个神圣的最高等的学府,学生们要住校、要做科学实验、要去学会解决好多好多他不曾解决的问题……而那些东西都是他弄“批件”找门路才为我的未来积攒下来的。在那个年代,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有几个能在3、4岁时就已经拥有了上中学所需要的一切装备?

随着大爷因病倒在工作岗位上,我的世界也就彻底垮塌了。至今仍然不知道大爷患的脑血管病是脑出血还是脑血栓,反正在送他到医院时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当用上了“救”他命的药以后,他就再也没睁开眼睛。唉,那个年代没有CT这样先进的医疗设备,所以,大爷还没有和我说任何一句嘱咐的话,我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他就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记得那天早晨当我醒来睁开眼,我看到拿到医院的热水瓶、饭盒、脸盆等都一起又回到我家时,我就知道我生命中最亲的亲人,我的大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再也不可能在写作业时猛地回头看到他叼着烟斗脸上那幸福的微笑,再也不可能在天还没亮时就吃到大爷披星戴月为我送来的荔枝(当时的东北不用说吃,就连好多大人都没有见到过这种水果),我再也不可能拥有大爷为我们专程去外地买回来的让小朋友们都要羡慕死的成箱的鞭炮和礼花……那个每次都是拒绝着我要打开那个神秘大箱子的要求而每次又都幸福地为我展示我们共同的拥有的那个人从此将与我天地两相隔……那是我此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痛什么是悲哀什么是无助什么是绝望,那是我第一次无声的哭,也是我第一次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不知道为什么1985年我能在当时被称作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中金榜高中后为什么没有想到大爷。这个世界上能为我的成绩高兴的人有许多,但我知道这其中最最高兴的一个人绝对是他——我的大爷!

今年的清明节真的与往年不一样。关帝庙前的一位古稀老人走到正在拍照的我的面前,感慨地说: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清明美景!还有一位年轻人兴奋地问我:你说这景色是不是五百年也遇不上一次?
今年的清明节真的与往年不一样!今生第一次在白雪的世界中体会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今生第一次知道了雪比雨更能让人感受那种“欲断魂”般的对往昔的追忆!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不,今年的清明应该是——
清明时节雪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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