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四合院的古韵铅华

郝秀琴原创

记得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回过一次隆盛庄，正好赶了一个下雨天，一条条坑坑洼洼的街巷泥泞难走，冒着淅淅沥沥的雨，走过空空悠悠的小巷时，心中那一抹能牵起乡愁的思绪，也随风雨荡然无存。年久不回去，表哥不住地和我讲述镇子里发生的许多新鲜事，我脱掉那双沾满黄泥巴的鞋子，索性盘起双腿坐在炕上，和哥嫂叙起了家常话。表哥是个画匠，继承了家传手艺。他经常在隆盛庄周边做营生，方圆百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讲出个根根叶叶，在许多琐事中，他给我提到了张家四合院的故事。隆盛庄本来是个很小的镇，有一点点事也会被那些站街的闲人演绎成精彩的新闻，何况是修复一座四合院，在当时，算一件动静很大的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新鲜事。焦点话题就是这家人的儿子了不起，发迹挣钱了，不然，怎么能重新翻修得起一座四合院呢。表哥说，这是隆盛庄修复很完整的一座四合院，很有看头。既然他认为有看头，那一定好看了。那年头，人们对古文化古建筑的保护概念还很淡漠，再加上刚刚改革开放，家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宽裕，能修得起一座院落，而且是一座闲置很久无人居住的院落，确实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看得出张家后人不仅有雄厚的经济实力，而且思维观念也很超前。

天气放晴后，表哥专门领我去了一趟张家四合院。张家四合院的后墙正对着四老财巷张广旺院的大门，也就是现在的耶稣教堂。在四老财巷就可以看到这处院子笔直的灰砖墙和耐实的青石条根基。

走进四合院，一股浓烈的油漆味儿扑鼻而来，显然是刚刚油画粉刷完毕。门窗红绿相间，极有画面感；青砖灰瓦，玻璃铮亮。院里的主人不在，几间房子都上了锁，从玻璃窗看到，室内的摆设也都接近仿古，铺着花油布的大炕上摆放着一个木制小方桌。正房是一堂两屋格局，堂屋地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很古老，已经掉了漆皮，原本的颜色也难以分辨。整个院子还是少了一些人气，如果在门框上挂一串玉米或者贴几幅红彤彤的五福临门的对联和斗方，也许更有生活气息。这是张家大院初次给我的印象。

时隔许多年以后，因为《倒流水》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我和张家四合院的主人张小鹿有了近距离的往来。2016年6月1日，《倒流水》的开笔仪式在张家四合院举行。

回到故乡的第一个晚上，我在四合院度过。张小鹿的哥哥张志先生刚刚去世，因为是天坑，等立秋之后才能出殡。他们自己搞了一套冷冻设施，把张志先生的尸体暂时安放在四合院南房里。在静静的庭院，我们几人坐在正房的堂屋里，客厅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张小鹿和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亲切握手的照片，这张照片引起了我的好奇，围着那张古老的八仙桌，品一杯清茶，听张小鹿讲他自己的故事：他是在东狼头山插队四年，在恢复高考的1977年考到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毕业后，八十年代中期一直在深圳下海。1989年4月去法国巴黎留学，并做国际贸易生意。1992年去独联体创业。2005年9月9日中国西部国际经济论坛。主讲嘉宾是美国比尔，克林顿。会前张小鹿作为特邀嘉宾代表之一，受到美国比尔·克林顿的接见。两人亲切交谈并合影留念。这是张小鹿一直难以忘怀的一件事。张小鹿说：“我非常欣赏比尔·克林顿先生。他不仅风度好，而且当总统期间是几十年以来美国经济最好的八年。”他口气里充满了对克林顿的钦佩，顺着这个话题，又谈起隆盛庄古镇恢复的事，谈起他当年为什么要修这座四合院。他的二哥张俊先生也给我讲起他们的父亲“赤脚老财”张连科的故事，讲这处院子是怎样几经周折保护和修复的曲折过程……如今这处四合院在隆盛庄、丰镇、集宁等周边地区，很有名气，四合院建起来不容易，把它完整保存下来更不容易，那一砖一瓦，无不倾注着张家两代人的心血和汗水。特别是长眠了的张志先生，在修复这座院子的时候，一直跑前跑后，到处购买寻找各种材料。张家的姊妹弟兄全体出动，参与四合院修复改建的劳动之中。

这座四合院最早的主人叫卢银功，他曾经是隆盛庄很富有的老财，所以，人们都叫他卢富财。马桥一排正栏柜都是他的铺产，曾经任过隆盛庄商务会会长。他同时建造了三处院子，一条短巷，名曰“富财巷”。卢富财的主院是标准的四合院，正房、西房、东房、南房各七间，正房有石条铺就的台阶，四根柱顶起的飞檐滴水，既遮阳又避雨。房顶上还有砖雕的活灵活现的几条大龙，还有供财神爷牌位的香炉。院子东南角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甘甜，上下院的人都来这口井内汲水。方方正正的小院铺满了青砖，院内有通畅的两条水道，还有两扇专门与外面联系的暗门，东北角还有一条地道，直通到院外，院内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都可以从暗道出去。隆盛庄许多人都羡慕卢富财的家业，他是名副其实的老财。

张连科四岁死了母亲，十岁死了父亲，孤苦伶仃的他流落到隆盛庄给人当小伙计。他儿时没有穿过像样的鞋子，冬天见了刚刚拉下的热牛粪就把脚踩进去取暖。他从端着盒子卖瓜子、香烟走街串巷做小生意开始，走上了一条艰辛的创业路。隆盛庄大北街有一家姓陈的走草地大户人家，陈家的大女儿陈文秀文静漂亮，怎奈得了“女儿病”，父母也害怕陈家出现女儿坟，于是，经人介绍认识了张连科，他虽然穷，但是聪明能干，女儿嫁出去也许还能有条活路。陈家虽然也有人反对这门婚姻，但陈文秀很有主见，执意跟这个穷小子结了婚。过门后，陈文秀的病日益见好。而且她有生豆芽手艺，于是，就和张连科开始做豆芽生意，小买卖越做越大，之后又经营豆腐等日常副食品生意。

张连科和陈家陈士斌、陈士清与贾明贵父亲贾四兄弟出资走草地，赚了一笔钱。之后张连科与张广旺、梅庆翰、乔堂仔、陈棣五人合股在大北街成立了“复盛隆”。张连科任大掌柜，张广旺任二掌柜，专门做从草地回来的牛马羊、皮毛卖到内地，再把天津、北京、江浙一带客商的茶叶、布匹、绸缎卖到草原的生意。由于张连科信誉好，大家都佩服他，信任他。就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黑白两道的人发生了一些内讧或者纠纷也都让张连科出面摆平。他虽然发迹有钱了，但因为他小时候很少穿鞋，隆盛庄人都叫他“赤脚老财”。

人有钱总想买房置地。张连科最看好的是卢富财这座四合院。当时，卢富财已经去世，他的两个儿子各住一半院。张连科放出话要买这处院子时，卢富财大儿子卢栓文执意不卖。他说：“就是拆得卖砖卖瓦也不卖给暴发户‘赤脚老财’！”张连科也是个秉性耿直，办事说一不二的人，既然看准了这处院子，他一定要想办法买到手。于是，先找其他人与卢家老二谈好，写名字和付钱时，才在契约上写了自己的名字。终于从卢富财二儿子卢栓厚手里买下了半处院子。

经租房时期，张家七间东房全部被房产科收去。只给张连科为数很少的租金。但时隔不久，房产的人拉着几辆车来要拆掉张家大院的东房。眼看房子被强拆，张连科拿了一把铁锹爬上东房顶，大声喊道：“你们把我房子收去，我已经什么话也不说了，今天还要强拆去卖，先问下我手中铁锹同意不同意！”张连科是一个天不怕，地下怕，死不怕，敢作敢当的人，他的气势把房产科的人唬住了。一排东房总算没有被强拆。房子是保住了，但已经归了房产科。张连科心里总是不踏实，直到张小鹿有了一点钱，才又把这七间经租的东房买了回来。

张小鹿继承了父亲张连科敢作敢为的秉性。这位在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批被录取到北京钢铁学院的高才生，大学毕业后，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放弃在北京工作的优厚待遇，果断决定去深圳下海。他在事业上三起三落，南下深圳海南，西上法国，北上独联体，经过艰苦努力，几次生死考验，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回国后，在家乡隆盛庄首先看到的是，隆盛庄的人几乎都远走他乡，许多老房子也都变为空巢，也有一些人把老房子三文不值二文卖掉了，就连自己居住的这所四合院，也是由于多年失修，墙壁东倒西歪，破败不堪了。张小鹿想到父亲当年是那样的珍爱这所院子，甚至舍命去保护这所院落，于是，他萌发了修复院子的意向。同时，也产生了把另外半处院子全买下来的想法，家里人不理解甚至都反对，认为他白扔钱。但为了圆父亲当年的夙愿，他还是执意要买另外半处院落。几经周折，终于和邻居达成协议。他拥有了整座院落的拥有权和使用权。紧接着就开始重新翻修，修墙、铺院，装修门窗。为了把这套四合院长远的保存下去，张小鹿又把父亲留下的三间半正房从家里人手中买了下来。张志又和贾福庆的儿子贾大老虎一起，把张连科当年拆掉的南房和卢栓文拆掉的西半个院的南房都进行了翻修重盖。

四合院经历了百年的历史，从建筑到修缮、保护倾注了卢富财家人、贾福庆家人和院里其他人和张家人的心血。这是隆盛庄唯一保护完整的院子，红绿色彩使这座院落变得春意盎然，喜气洋洋。张小鹿为维修保护这座院子，投资了大量的精力和物力。他希望这座院子能长久保持下去。现在，院子所有的房子都闲着，他也多次和有关领导提及建议过，哪怕在四合院开个公益性的图书馆、阅览室也好，或者定期搞一些书画展览，但这些只是他的一些想法。隆盛庄这样的老院子很多，保留完整的不多。

张小鹿也谈到，四合院在重建的过程中，也有遗憾之处，比如在颜色和门窗的装修上有的地方有失原貌，地面也增高了一层，少了一层台阶。他一直在设想，在适当的时机，再对四合院进行一次修缮，渗透体现更多的文化内涵，让它的一砖一瓦、一椽一檩，来见证隆盛庄的历史变迁。这是张小鹿的心愿，也是他力求为恢复古镇隆盛庄做的一件大事。

如今，隆盛庄四合院的抢救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政府已经开始建立电子信息管理系统，所有四合院等古建筑都纳入了系统。四合院的修复纳入了古镇发展规划，并正在做前期工作。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像张小鹿这样经过修缮的四合院会越来越多……隆盛庄四合院和其他古建筑将欢迎四方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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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郝秀琴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