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田 中国人民大学

人为圈定十大产业来振兴很不妥，世界最知名的产业分析专家，哈佛大学教授波特认为，重点扶持振兴的产业从一个更长的时间看往往都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政府想帮它，却伤了它。这究竟又都是为什么呢？

哈佛大学知名教授波特发现：产业重点扶持的结果往往是扶不起的阿斗？

最近最热闹的事是争论十大产业振兴计划，不少人还为房地产业没有被列入而争吵不休抱不平。实际上我对人为地树一些产业来振兴一直不太看好。因为有些产业希望被政府扶持的心情是可以理解。但国际上产业发展规律有一个很独特的现象应该引人深思，这就是美国哈佛大学波特发现的。在他的著名产业分析著作《两个日本》一书中，波特认为从产业分析来看有两个日本。一个是有很强竞争力产业的日本，并没有得到国家多少扶持；而另外一类是很落后的产业，得到国家的层层保护，却在国际上没有什么竞争力。这个经验当然不一定适合中国。但确实值得深思。那些曾被重点看好的产业，最后大部分结果却成是扶不起的阿斗，国家出台政策想帮，结果反倒是害了它。而那些没有被照顾的野孩子产业，并没有得到国家的产业重点扶持，反倒茁壮地成长起来。比如我国原来很风行的VCD产业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产业有其自身的成长规律，你不能动不动拿去扶持，最后扶持不了，反倒是生成更多的事来。

两个日本的启示。

日本实际上被许多经济学家称之为“两个日本”，一个是高效的日本，在全球市场上很有竞争力；但同时日本还有一个落后的日本，这个日本被政府养起来，效率低下，没有竞争力。波特先生认为，与传统的观点相反，产业振兴政策是低效日本的主要原因而不是相反，而高效的日本则是日本的产业振兴政策很少顾及的产业，是激烈竞争的结果。

“两个日本”的提法由来已久，它是指日本存在的一个特别现象，即指有两个日本：一个“高效、先进”的日本；另外一个却是“落后、低效”的日本。高效的日本主要集中在汽车、传真、机器人等行业，日本人在这些产业的成绩足以让全世界竞争对手们起敬，日本人的聪明、追求完美、高效率在这几个产业中也完全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几个产业的出口创汇要占整个日本整个外汇创汇的60%以上；而另外一个病态的日本则指日本国内存在一个庞大低效率的日本，这个日本是指日本国内效率低下、各自为政的产业，如农业、批发与零售业，金融服务业，运输、通讯与住房业等等，这些产业成本居高不下，排斥竞争，是一个落后和垂死的日本。所以日本人一方面在全球收入知名地高，而另一方面日本人的生活品质却一直与收入不成比例，因为日本国内生活日用品价格出奇地高，普通日本人居住环境也相当窘迫，有时甚至穷其一生的收入也买不起一栋普通的房子。

落后、低效的日本是如何造成的？

“高效、先进”的日本被人们研究来研究去，盛行的说法是得益于日本政府的出口导向型产业振兴政策，直到今天日本的产业振兴政策还被许多国家被当经典神话而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而对为什么会存在一个低效率的日本则鲜有人研究。最近哈佛大学著名战略学教授M.Porter和日本东京大学的教授合作，专门研究日本的产业振兴政策在经济发展中起了什么作用。结果却让那些高唱产业振兴政策的专家们大跌眼镜。波特教授的研究方法很独特。过去一些专家看到日本的经济成长很长，马上和本国进行比较，结果发现日本政府经常制定产业振兴政策，于是就把日本政府的产业振兴政策当作是日本经济成功的要诀，这种研究方法有点类似于“看见树林，就以为是见到了森林”。这次波特教授又走了更深的一步，只有看到了森林，并且用数据亲自一个一个地测量，才能发现它究竟是不是森林。

过去人们研究日本，眼光也只盯着那些成功的产业，这次波特教授把成功的和失败的放在一起来进行综合地研究。因为单独盯着成功的企业，是不能对日本产业成长的真正原因作出正确的解释。有时失败的产业反倒具有更大的说服力。所以不应该仅仅分析日本过去为什么成功，而应该分析为什么同时日本有许多产业是失败的。

波特跳出过去的研究者们只研究几个成功的产业的通行做法，而把研究视野扩得更大，把时间拉得更长，从40年代到90年代，包括18个产业，这些产业基本上覆盖了日本经济中所有的重要产业部门。波特和他的合作者们不但研究成功的产业，还把眼光集中在过去鲜有研究者关注的失败产业，即为什么日本政策强力扶持的许多产业为什么会失败。通过全面的统计分析和案例研究，可以透视日本整个经济的发展情况，因此结论也更有普遍和一般的意义。通过这么一个详细的产业分析，波特教授认为，过去人们把日本的经济成功归之于产业振兴政策是错误的，日本的产业振兴政策实际正是目前那个落后的日本的最根本原因。而许多成功的产业恰恰是日本政策少干涉或者基本上不干预的产业。他们的发现与过去的“公认”观点刚好相反，波特认为人们曾经给予诸多赞美的政府导向型的产业振兴政策模式实际上是错误的。这些政策的执行后果，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推动日本走向成功，它实际上是日本低效率产业出现的罪魁祸首。 

日本政府产业振兴政策模式导致了许多产业的根本失败。

以民用航空业为例，在政府的干预下，日本产业界中只存在一个单一的联盟，所有的航空和发动机都是在合作的基础上进行的，在这些相关联的公司中几乎不存在任何竞争。日本的化学工业是日本外贸省细心培育和扶持的一个产业，政府提供许多价格控制政策，还有各种各样的有利税收刺激，借贷，新产品准入，产业卡特尔，研发费用补贴等等。政府还制定固定的价格政策，对行业竞争进行种种限制，以保护本国免受外来竞争者的威胁。政府还提供借贷使企业能够筹集到资金。事实上日本政府的这些特殊安排，不但没有培育出一个有竞争力的产业，与此恰恰相反，很可能正是这些特殊的安排才导致了日本企业的失败，国在一个不利竞争的政策是低效率的政策，低效率最后彻底击跨了日本的这些产业。

实际上日本所有失败的产业案例中，竞争都在某种程度上被限制着，例如，政府由于害怕过量生产会导致浪费，特别喜欢控制生产水平，例如在证券市场中，过量的政府调节和固定的委托关系导致了处于垄断地位的公司有着非常舒服的位置，因为整个产业在政府的限定下也就只有四个公司存在。在清洁剂市场中，日本政府保护国内产业免受外国竞争者的竞争，导致只有两个公司控制整个国内市场。而与此对照的是，日本在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中，国内存在激烈的竞争。在空调业，有数十个竞争公司相互竞争，而在机器人产业中有100多个公司，传真机也有15家公司。传统的观点认为激烈的竞争会导致利润下降与模仿盛行，但来自日本大量的案例证明，公司间的竞争激烈也使日本的这些产业在国际间获得了竞争优势。

制定产业振兴的公平竞争规则更重要。

反思波特教授提高的观点与日本的奇特产业成长现象，可能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老话，树大招风，被国家树为产业发展的重点，反倒有太多的利益进来了，那些公平竞争的规则在这其中就慢慢被各种权力给有意无意地破坏了。结果出现劣币驱逐良币，优质的企业由于各种操作空间被逼出局，留下的企业可能并不是靠实力取胜。最后的结果，这个产业也就毁掉了。而那些不被关注的产业，反倒在市场竞争规则下进行了更充分的竞争，优质的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慢慢培养出强大的竞争力来。

所以我并不是完全反对搞产业振兴规划，即使已经规划了，已大张旗鼓地宣传了，想取消也难。一个亡羊补牢的做法，那就是在规划以后一定要制定出公平竞争规则，这个比产业振兴计划更重要。国家应该在公平竞争规则上多出台一些政策，不要拿出的各种补贴由于规则的不透明，最后扶持的产业却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经济学博士）

阅读链接：10产业振兴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