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去西安采访中国艺术节，和一个天津的记者在酒店同住一室。

因为是不同形式的媒体么，我们每天各自忙忙碌碌早出晚归。我回酒店时，她如果已经在房间了，会兴冲冲地说，你回来啦！我们一起去小食街吃晚饭吧！如果我先回来呢，她进门时就会喊一嗓子，嗨！你在吗？我回来啦……手里总会举着点大红枣小麻花一串红之类的东西，欢天喜地的洗水果插花烧水泡茶，房间里一下子就有了家的热度和人气。

从那次出差回来，我回家都会自己喊一声“我回来啦！”如果买了食物，就马上招呼家里人吃。甚至即便家里没人（这类情况更多），进门也会自言自语一句，回家真好呀！也算是跟世界上这个最私密、最自我、最放松的空间打了个招呼。

中国人的本性都是“敛情”的，我家的那两位大男人也是如此。我出差回到家，他们无非是开门接过箱子而已。如果我带了吃的东西，就吃，吃完发表几句好吃与否的简单评论，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会有更多一点夸张的迎接，这也让人很安心。

记得以前在杂志上看到主持人倪萍描写她的家，印象太深刻了，专门记了下来。

“……我们家是一个过得有滋有味的大家庭，谁来我家都嫌太乱，说人太多了，我倒是很喜欢这样，日子过的不就是人吗？在我们家里，最老的是已经90多岁的姥姥，最小的是儿子虎子。母亲、表妹、侄女，还有两个小保姆都是我们家固定的成员，还有从山东老家来的亲戚、朋友，像走马灯似的。”

“我喜欢的就是大家庭的亲和力。家里人甚至小保姆的所有衣服都是我上街去买。一家人出门之前，我先给先生、儿子找好衣服，然后是表妹、侄女、姥姥、母亲，最后我自己还没衣服。一个大家庭生活在一起，我主要不是先考虑自己的需求，而是家里每一个成员的需求，我觉得生活在一个有老有小的大家庭中，有一种热闹融洽的氛围，让我从心里感到宽慰……”

我读了心里小声惊呼一声“天哪！”

说实话，我希望和我的家人平静厮守，带着少许情绪涨跌，踏实地度过一日又一日，让孩子健康成长，让长辈老有所依，在这个底子上，如果做着自己还算喜欢擅长的工作，还能读读书写写字，记录生活的些许光影，就更好了。但要照顾那么一大家子人，我自问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更做不好的。

前几天有朋友讲起“家”的故事，也是印象深刻，一并记在这里。

她说，在她的老家，把人死后去的地方叫“那边”，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就叫“那边”，好像“那边”也没什么不同，和“这边”一样，平常得很，也要过生儿育女、养鸡养猪、稼稻穑谷的生活。而他们在准备去“那边”的东西的时候，几乎是欢喜的，一点没有哀伤之意。“为置桑田数亩，侬且先归去；再教儿孙两卷，我随后就来”——想起来，他们大概是用这样的心态对待生死的。

她父亲的坟前种了各种花，还有一棵水蜜桃树，一棵石榴树。是她姆妈种的。老太太在天气好的下午有时就去那儿打理，就像打理自家的庭院，拔掉杂草，揩拭墓碑，然后陪父亲在风和日丽中小坐上半日。“你父亲就爱吃桃”，姆妈说。她自己喜欢石榴，石榴花好看，果实的寓意也好。她说，姆妈已经八十多岁了，说到这里还有一点羞涩。有一次她姆妈说，“早点过去也好，我怕你父亲在那边孤清”。——好像不是在说生死，而是在说回家一样寻常。

这画面，有一种长远的安详和笃定。说得我很想去她的老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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