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父亲走的时候我在外地出差，是在福建吧。凌晨三点多，老公的电话来了，说老爸突然不行了，叫我赶紧回去。

我连忙向领导说明情况，马上联系改机票，一切都弄妥当后天刚亮，电话又响了，一看是老妈打来的，心知大事不好。果然，她语气平静地说，“你爸走了，已经叫120把遗体送到太平间了。你按计划回来就好。”

在机场遇到一对母女，女儿说她有事不能陪老妈回上海，拜托我一路关照一下她母亲。我说没问题，然后陪着老太太去机场商店买东西，候机聊天话家常，上了飞机替她找到座位。飞机起飞后，客舱的灯暗了下来，我闭上眼睛，悲伤才如海涛一般袭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直到捂脸大哭。坐我旁边的中年男子吃了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还替我按了铃，让空姐送来了擦脸的毛巾和一杯热水。

到家后，发现好在殡葬业已产业化，家属掏了钱后便无须操心，浑浑噩噩地照着流程走就是了。老妈平时是个省检之人，送老爸走的时候却很大方，6000元的寿衣、10000元的骨灰盒眼都没眨一下地选中了。

之后我提出想看老爸一眼，殡仪馆的服务员把我领到一组柜子前。看到老爸的遗体从一个狭小的冷柜格子里被拖出来，像极了平时下厨前从冰柜里取出冻肉，心里瞬间被虚无的悲伤填满，摇晃了几下一阵晕眩，后悔自己不该多此一看。

葬礼那天，来了个穿浅色风衣的中年女士，一进门就极具领导范地与众人握手。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多年不见的老爸的部下姜阿姨。记得姜阿姨当年常来我家玩，和我妈处得像姐妹一般，她毛衣织得又快又好，还做得一手好菜，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她。

时间过了半年。某天老妈又打来电话，语气沉重地说，“今天我去参加你姜阿姨的告别仪式了。”我大吃一惊。半年前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呢？

后来了解到，其实姜阿姨一年前就查出宫颈癌，但她不让通知任何人，疏远了很多社会关系，自己在家边治疗边带孙子，拖了将近一年才住院，住进去没几天，深夜上厕所摔了一跤，造成栓塞走了，享年69岁。

她丈夫倒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一个字也没跟医院理论，默默地接受了既成事实。老妈在电话里说，姜阿姨出身很苦，一辈子要强，口头禅就是“人只能靠自己”，她一生都在努力活得更好，虽然受限于命运和机遇，没搞出什么大动静，但这样的而去，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人一生中，见过了几次死亡冷冰冰的真相，会突然长大，变老。

还记得十年前那天，我出差前去看老爸，看到他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床上，头垂得很低，低到我几乎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孤独、沉重的气氛扑面而来。那一刻我意识到，子女的看望其实是没有多大用的，即使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绝望，仍然只有他自己能承受。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生病之初他尚愿意与人倾诉，后来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大概他也终于参悟出来：再多的亲朋好友都是枉然，所有的人尽了本分后就各自忙碌去了，最后只剩下自己；承受生活一切的，只有自己的肩膀，流过你身旁的那段时光，只属于你一个人，任何人无法代为消磨和分享。

站在他身后的那几秒内我想了这么多，却唯独没能料到，那个背影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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