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无情亦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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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墨写意耦园的白牡丹留园的丁香拙政园的海棠林鸟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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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草木无情,不解凡忧。有时就想,能在“无情”的草木身上看到“情”的人,方算得上是真正的知情懂情之人吧。
苏东坡算一个: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说,草木中有时光的无情和生活的无穷。
王实甫算一个: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他说,草木中也有爱的缠绵和惆怅。
还有张爱玲。她写茶花:说它到了凋谢时,不是一瓣瓣掉,而是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预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滚落下来,真让人心惊肉跳。这很像她笔下的爱情,也是这般凛冽肃杀。
还有汪曾祺。写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是以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看得大笑。
冬去春来之际,想起了汪老先生的《人间草木》。
汪曾祺的父亲和祖父都是乡间的儒士,喜欢吟诗作赋,爱好金石书画,汪曾祺从小耳濡目染,后来师从沈从文,尽得乡土抒情散文的精髓;本人又喜欢戏剧诗词美食书画,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晚年似乎全是为弥补世间好文章的匮乏而活。
尽管一家人挤在狭窄的两间陋室里,白天写东西要把桌上的杂物移到床上腾出空间,晚上睡觉再把杂物搬回桌上,他却怡然自得。每天,他在公共区域的过道里烧开水,提回屋子沏上一杯茶,再点上一支烟,袅袅烟火气中,一篇篇佳作随笔而出,读来觉得,他笔下的日子也时时散发着草木清香。
他写葡萄,“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他写杨梅,“雨季的果子是杨梅。卖杨梅的都是女孩子,戴一顶小花帽子,穿着扳尖的绣了花的鞋,坐在人家阶石的一角,不时吆唤一声:“卖杨梅——”声音娇娇的。她们的声音使得昆明的空气更加柔和了。”
他写紫穗槐,“紫穗槐我认识,枝叶近似槐树,抽条甚长,初夏开紫花,花似紫槐而颜色较紫藤深,花穗较小,瓣亦稍小。风摇紫穗,姗姗可爱。”
他写枸杞,“有一家的门头上种了很大的一丛枸杞……通红通红的,礼花似的,喷泉似的垂挂下来,一个珊瑚珠穿成的华盖,好看极了。这家怎么会想起门头上种一丛枸杞?”
看着看着会发笑,因为汪曾祺有一颗天然活泼的童心,那种散漫的稚气,总是在草草几笔中冒出来。
他写毋忘我,蓝色很正,“为什么西方人把这种花叫做forget me not呢?是不是思念是蓝色的?昆明人不管它什么毋忘我,什么forget me not,叫它‘狗屎花’!”
写腊梅花,小时候上树帮姐姐们折花,穿成各式腊梅珠花,用自己的创意在腊梅珠花中嵌几粒天竺果,得意地送人插戴,“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
他还说,迎春花,开在灰色褐色的老房子前最好。
这句话像国画中的泼墨写意,让我想起耦园的白牡丹掠过苍黑的假山石;留园的丁香在青灰檐瓦前结出千串愁结;透过雕花古窗望去,拙政园的海棠开得明艳如红绡;可园依依下垂的柳条,和圆润的月亮门正好形成了纵横线平衡……千百年前的春天,辉映着眼前的春天,苍老的时间汤汤奔涌,年轻的时间如林鸟跃动,两路时间交汇在此时此刻……春来也,赏花需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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