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老朋友芳，最近和我视频，告诉我，她80岁的母亲在今年清明前去世了。

我怔了片刻。我认识她的母亲，而且彼此都留下了印象，所以她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这事。

芳的父亲在她很小时就死了，是母亲养大了她们姐妹俩。我和芳曾经同事过一段时间，很合得来。后来她去了北京一家广告公司发展，她来沪苏或我去北京，都会惦记着去看看对方。

大概六年前吧，我去北京出差。正事忙完后和芳联系，她很高兴。说她去年把妈妈从山东老家接到北京一起住了，近处景点都去过了，春天来了，想去远一些的地方玩。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去清东陵。

第二天我先到芳的家里和她们会合，进门就听见她妈妈在问：“清东陵是哪，干什么的？”芳说：“是清朝皇帝的坟。你知道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吧，都埋在那儿呢。”

她妈说：“噢，我还以为他们也埋在八宝山哩。”

她妈问清楚清东陵不在市区之后，开始收拾东西。看她拿了两个小铲子，还有几个塑料袋。芳问：“你拿铲子干什么？”她妈说：“顺便去挖点野菜。现在正是季节，野菜好吃。”

芳说：“我们是去看皇陵的。”她妈说：“皇陵上应该也会长野菜吧？”芳说：“妈，不是我说你，幸亏你生活在新时代，就你这觉悟，在前朝是要出大事儿的。”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芳驱车向东，开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到。她妈问：“这清东陵得有多远？”我说：“这才走了一半呢，您老别着急。”她妈说：“为什么把祖坟放那么远？以前也没汽车，清明节上个坟也太麻烦了，啧啧。”

到了清东陵，导游在乾隆的裕陵前作讲解：“裕陵有个设计漏洞——没有排水设施。所以盗墓者进入时，墓里积水达2.4米。裕陵的地宫有4道门，盗墓者依次打开前3道门后，却怎么也打不开第4道门，不得以只好从别的地方用炸药炸开。炸开之后，发现乾隆爷的棺材是漂在水里的，棺材漂起来之后，正好抵住了第4道门。”

众游客听了不禁赞叹，直称神奇。导游继续说：“这非常神奇。因为乾隆的棺材是金丝楠木的，而且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按理是非常重的。这么重的棺材，怎会漂在水里呢？”

就听她妈小声说：“难道棺材和金银财宝都是假货？”游客哄然大笑，导游白了她一眼。

导游说，皇帝下葬时，从北京城出发，由128名杠夫抬棺，连走六天六夜，方能到达清东陵。芳说：“把皇陵安排得这么远，对小皇帝也是一个考验，六天六夜呀，不容易，小皇帝得多孝顺啊。”

她妈不以为然：“又不是小皇帝抬棺材，他有什么不容易的？”

陵区很大，设置了摆渡车，往返于各个皇陵。在车上芳和我讨论：“这里埋的最早的皇帝，是顺治帝，他不是清朝的开国皇帝吗？”我说：“这比较复杂。严格来说，顺治帝是清朝入关以后的第一个皇帝，而清朝是他爸爸皇太极建立的。皇太极没能入关，他埋在沈阳。”

她妈妈插嘴道：“我记得还有个努尔哈赤，他们是什么关系？”我说：“努尔哈赤是皇太极的爸爸。”她妈妈说：“对对对，皇太极的爸爸很厉害。”芳说：“妈你不懂就好好听着，别老打岔。”她妈不高兴：“你不是也没整明白吗？你怎么就不能像人家女子那样，又有学问，说话又好声好气的呢！”

芳的妈妈对我印象很好（不知为何，我一直很容易讨老人家的喜欢）。她在北京其实挺寂寞的，芳的女儿在英国读书，芳和丈夫都是整天忙，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个老太太说话天然有趣，她一开口，总能逗得我咯咯直乐，她大概也很有成就感吧。

芳曾跟我说过，那之后她妈妈还几次问起我，什么时候再去北京？

后来妈妈又被芳的姐姐接去深圳住了。说起来这姐妹俩都是挺出息也挺孝顺的，但一南一北的隔老远，估计老年人也不容易适应环境？反正没多久就听说病了，闹着回老家去，芳的姐姐正好退休，陪她回老家治病，最后她是在老家去世的。

我在视频里和芳聊着这些，她起先面带悲戚眼中有泪，渐渐的神情舒展了，当我说到：“后来妈妈在慈禧的坟边果然看到了野菜，还直抱怨听了你的话，没带小铲子”时，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老太太，没吃到老佛爷的野菜，那可真是亏了天大的福气呀！”